凌晨5點46分。
天空已泛起魚肚白。
從東方散溢而來的絲絲流光,迫使夜色收斂了小半,群星也被逼隱退大半,僅余下星星點點的閃爍不定。
這漫長的一夜,終于快要過去了。
經歷長達十個小時連續戰斗之后,艾力也有了精疲力竭的感受。
馭使水元素的水之領主,以及操控藤蔓戰士的自然神使,兩種血脈的血脈之力皆接近至干涸的地步。
“砰!砰!”
奔跑之時,鐵人裝甲踩踏著地面,發出沉悶之極的聲響。
早在一個小時之前,為了節約自然神使血脈之力,他放棄了使用藤蔓座椅,像其他人一樣開始奔跑。
“艾力。”安德雷婭悅耳的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夾雜著滿滿的敬意:“到目前為止,你已清理了62個街區,差不多占全部封鎖區總面積的1/3…”
連續奮戰一整夜,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程度,即便她身為傳奇強者,也佩服萬分。
“嗯。”
艾力毫不在意的應了一聲。
他腳步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快速跑動,一邊繼續全神貫注感應附近的黑暗印記。
“眷顧者閣下。”納文中將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前面就是由軍方建立的封鎖線,以防止怪物跨區逃竄。”
艾力本想改變方向,因為封鎖區內的怪物,肯定不會輕易靠近軍隊,故而離封鎖線越近,發現怪物的概率越小。
可在戰區內打轉這么久,還沒有與軍隊打過照面,心中難免有一點好奇。
他想了想,索性沖著封鎖線奔了過去。
“砰!砰!”
沉重的腳步聲,震動著四方。
納文中將見到這一幕,稍稍放緩腳步,抬手按了一下通訊器,壓低聲音說道:“請注意,眷顧者閣下正在向B16封鎖線移動。”
隨后中將加重了語氣:“請務必注意,千萬千萬不要發生誤擊事件,否則后果有多么嚴重,各位應該清楚…”
為了表明嚴重性,他一口氣說了兩個“千萬”。
一分鐘后,艾力望見了所謂的“封鎖線”。
它是一條由大量坦克、裝甲車等重型裝甲車輛組成的火力隔離帶,其間搭建著大量的臨時工事,不見士兵的身影,只能看到三三兩兩的鋼盔露出來。
為了保證足夠的視野,封鎖線兩側50米以內,全部建筑物皆被夷為平地,看上去一覽無余。
艾力駐足觀望片刻,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忽然聽到隔離帶那邊響起一聲大吼:
“salute!(敬禮)”
他下意識的轉頭望去,立即看到工事后面冒出來一位位士兵,人人皆面向自己,并抬起右手做出“敬禮”的姿勢。
坦克、裝甲車的蓋板被掀開,一名名軍人鉆出來,同樣行起了軍禮。
艾力不由看呆了。
安德雷婭握劍站于一旁,語氣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艾力,軍人們在向你致敬!”
納文中將表情鄭重的補充了一句:“眷顧者閣下,您在戰場上一夜的奮戰,以及為這座城市所做的所有事,值得每一個人的尊敬,也將被長久的記住…”
說罷,中將“啪”的站直身體,跟著抬手敬了一禮。
這一禮,納文中將敬得真心實意。
盡管以他的身份,無需如此。
而中將之所以如此,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艾力的所作所為,完完全全贏得了他的敬意。
跟拍了一個通宵的兩位鐵罐頭中校,亦“唰”的一聲舉起了右手。
人魚姐妹花的目光聚集過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龐,俱帶著掩飾不住的崇拜之色。
艾力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轉過身體,沿著封鎖線慢跑起來。
“salute!(敬禮)”
“salute!(敬禮)”
艾力跑到何處,何處便響起“敬禮”的命令,隨之出現大片齊刷刷舉起的手臂。
不得不說,此情此景,頗有一點震撼。
包括安德雷婭、納文中將在內,其它人知趣的放緩了腳步,稍微拖后一段距離。
因為這是只屬于一個人的榮耀時刻。
不過,艾力只跑了百來米,便調轉方向遠離了封鎖線。
軍人們值守了一整夜,全都十分辛苦,沒必要為了一點虛榮,如此折騰大家。
5分鐘后,安德雷婭與納文中將忽然交換了一個眼神。
納文中將瞥了一眼走在前方的鐵人裝甲,比劃了一個手勢,沒有說話。
安德雷婭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艾力,請看天空。”
艾力一怔,不自覺的抬頭望去。
此時時間已接近6點,晨光已顯露于天際,但依然有些許夜色戀棧不去。
黎明已至!
艾力掃視幾眼天空,除了浮空戰艦的身影,還有升空執勤的武裝直升機外,其它什么都沒看到。
他正準備詢問時,陡然看到無數的明亮光線從戰艦上爆發,瞬間貫穿了深邃的蒼穹。
燦爛無比的光線縱橫交錯,形成一道華麗的圖案,仿佛一場無比盛大的慶典儀式。
明亮的光華持續了片刻,忽地消散一空。
艾力看得納悶不已。
這又是在搞什么?!
軍方沒事閑得慌嗎?
納文中將的話,釋去了他的疑惑:“眷顧者閣下,這是軍方對您的致敬!”
中將的聲音沒有停:“如果沒有您辛苦的獵殺黑暗生物,清理了足足1/3的戰區,軍方必將付出更多的傷亡。”
艾力看了中將一眼,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他心知肚明,軍方將儀式搞得如此浩大,方圓幾百公里都清晰可見,一方面是由于自己確實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得到了軍方的尊敬,另一方面也與自己是石中劍執掌者脫不了干系。
換做是旁人,即使做了類似的事,頂多升職加薪大肆表彰一番就算完事。
軍方不可能動用六艘浮空戰艦,消耗如此多的能量,搞什么激光圖案作為致敬。
這時,艾力體內的圣劍血脈,輕動了一下。
他本能的預知到,再過幾分鐘,第一縷旭日之光,將照亮這座經過戰火洗禮的城市。
一個莫名的念頭,忽然在他腦子里閃了出來。
艾力伸手取下頭盔,露出一張略帶疲倦的臉龐,向長公主發出了邀請:“安德雷婭,想不想去那座大廈頂部,觀看今天的日出?”
安德雷婭眼波流轉,絕美俏臉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呀!”
她抬起纖手指了指數十米外的大廈,柔聲問道:“需要我帶你上去嗎?”
傳奇強者可以御空飛行,這是最快速的登頂方法。
艾力搖搖頭,微笑道:“用不著,我有辦法上去。”
他將頭盔遞給了一只人魚妹子,快步走向大廈。
安德雷婭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沒有堅持。
艾力走到大廈旁,抬起一只鋼鐵右腳,踩上了大廈的墻體,隨后蹬動左腳,竟然就這么走了上去。
行走過程之中,他的身體與墻體成90度夾角,與地面平行,可是每一步走得極穩,如同行走于平地之上。
安德雷婭微露訝異之色。
這又是一種從未展示過的技巧。
她回想起水人踩著建筑物墻面飛奔的景象,心中暗暗猜測:這是人魚血脈的衍生技巧嗎?
人魚姐妹花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羨慕之色。
這一晚上,這一對姐妹一直在琢磨水人奔行墻面的技巧,可始終不得其門。
同樣是水系血脈,為何差距這么大呢?
大廈高度不足80米,艾力只用了不到30秒,便成功登上頂部,然后隨意尋了一處坐下來,安靜注視著東方。
安德雷婭輕盈的從天而降,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晨風呼嘯著掠過樓頂,夾雜著來自地中海的氣息。
“呼…”
艾力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覺身心俱疲。
這漫長的一夜,他親眼看到無數死狀極慘的尸骨,老弱婦孺比比皆是,每一具尸體皆是一樁人間慘事。
若是普通人,怕不是立刻會患上極其嚴重的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變得瘋瘋癲癲是極大概率之事。
艾力雖然用圣劍意志強自保持冷靜,但心中不可避免積累了巨量的負面情緒,其中有巨大的悲憫,也有熾烈的激憤,更有欲將焚盡一切的狂怒。
安德雷婭似乎感應到什么,有點擔憂的凝視著他。
她想了想,右手摸過纖細的腰肢,手中仿佛變戲法一般,多了一支晶瑩的玉簫。
她晃了晃玉簫,嫣然一笑:“艾力,我為你吹一首新學的曲目吧?這是來自東方大唐的簫曲…”
艾力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可以吹奏一首…嗯,我自創的一首曲目嗎?”
安德雷婭愣了一下:“自創?”
艾力快速說道:“我簡單唱一遍,你再來吹奏,可以嗎?”
對旁人來說,這種說法簡直像開玩笑,但長公主激活了樂師血脈,具備超強的樂感,他知道對方一定沒問題。
安德雷婭又是好奇又是期待的應道:“當然!”
艾力快速說道:“這首歌叫《Riverside》(河邊)。”
說罷,他輕聲哼唱起來:
“在河的下游劃著船,人們在那都很孤單,
“那是一個你不會看見日出的地方,
“我們會逃離下游,你的眼神告訴我,
“你從未到過河邊…”
讓艾力意外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唱得相當不錯,不但吐詞清晰有力,高音也唱得毫不費力。
他轉念一想,旋即明白了原委。
這顯然是激活血脈帶來的好處之一,完成血脈淬體之后,自己可以深入掌控每一塊肌肉,故而才有了不錯的唱功。
一曲唱罷,安德雷婭低聲問道:“歌詞有一句‘不會看見日出的地方’,這首歌是在哀悼瓦倫西亞的死難者嗎?”
艾力嘆道:“有感而發。”
自己正在等待日出,而更多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下一場日出,他才忽然想起了這一首前世的歌曲。
安德雷婭沉默一會,握住玉簫吹奏起來。
盡管她只聽了一遍,可曲調卻被演繹得優美之極,歌曲中蘊含的傷感之意,更是恍若實質。
這時,一抹燦爛奪目的亮光,忽然從天邊躍了出來,一座滿目瘡痍的城市,清晰顯露于艾力眼前。
這一片破敗背后,實則是一座地獄。
一座徘徊著無數冤魂的人間地獄!
耳邊簫聲幽幽,如怨如訴。
艾力遠望著朝陽,緩緩站起身來,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朝著眼前的大片廢墟,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自然是對死難者的敬意。
他直起身來,再次嘆了一聲,心中積蓄的憤怒開始漸漸消散。
太陽已升起。
許下的承諾。
完成了!
“鏗!”
一道清朗的劍鳴,乍然驚破長空。
負于裝甲背部的石中劍,瞬間被如水的光華覆蓋,繼而金光流轉,急速蔓延至艾力全身,將其變成了一座光之雕像。
簫聲立刻停了下來。
安德雷婭轉頭看了一眼,當即目瞪口呆。
只見艾力整個人竟懸空而起,雙腳立于半空,渾身上下散發著無盡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