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弟弟,我不想看西湖了,我們走吧。”
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叫風神瀟灑。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叫大煞風景。
趙月兒不是雪夜訪戴的王子猷,
她是一個喜歡琴、喜歡鶴卻見不得梅花的意興闌珊的小女孩。
焚琴煮鶴的李魚,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歉意。
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忽然變得不可理喻起來,是不是因為她真的沒有時間了?
分明前不久,還是她主動提醒,
讓李魚前去摘星樓。分明前不久,
她還是喜笑盈盈,不見悲苦。
她與李魚沒有任何男女間的名分,
而現在,她卻貪婪的要求著李魚的全心全意,不許李魚想別的女人一分一毫。
“你在保護我時,想的卻是胡絳雪,你真該死。”
她真是這般想的嗎?
李魚不敢多想,只剩歉意,只剩憐憫。
他扶抱著趙月兒,飛啊飛啊,不知道要飛向何處。
趙月兒沒說,李魚便不敢問。
他只知道,在這微妙的氣氛里,趙月兒的生機越見衰微了。
也不知道飛了多久,趙月兒忽然噗嗤一笑。
一笑之后,別扭與隔閡仿佛也沒有出現過一般:“魚弟弟,我想去看牡丹。”
唯有牡丹真國色,一個真字仿佛便蓋過了梅花的清幽。
賞看牡丹當然要去洛陽。
洛陽卻不只有牡丹。
洛陽還有白馬寺,也不知道趙月兒凝眉低首,對著佛像許下了何等心愿。
趙月兒這樣玩世不恭的人,
也會虔誠拜佛嗎?
洛陽還有老君山,當日太上老君煉丹求長生,趙月兒卻對著山樹云海展顏而笑。
趙月兒命不久矣,為何能笑得如此開懷?好像她看的只是山,只是樹,只是云,與長生不老、太上忘情的老君全無關系。
洛陽還有假燕菜,大蘿卜以假亂真,卻比真燕窩更加動人,趙月兒被李魚喂了一塊蘿卜,咂咂有聲,繼而嬉笑道:“世人總是貴假賤真。”
趙月兒一片真情,卻敵不過胡絳雪的刀鋒相向,是不是假意也比真情更加可貴?
李魚有時沉默著,有時也神采飛揚,說點典故,講些笑話,
將雜念拋諸腦后,完完全全陪伴著趙月兒。
趙月兒容顏煥發,
精力旺盛,
玩鬧了一天,終于感覺有些累了,便與李魚進了一間客棧,要了一間上房。
她躺在床上,勉力側著身軀,仰頭對李魚道:“魚弟弟,今天我好開心呀。不對,應該說,我一輩子從沒有像今天那樣開心過。”
李魚替趙月兒蓋好被子,柔聲道:“你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更開心的。”
“嗯。”趙月兒低低應了一聲,卻不肯偏過頭躺好,更不肯挪開視線,偏要吃力的望著李魚。
雙燭搖紅,正是良宵,若是就這么睡去,豈非辜負大好華年?
趙月兒睫毛一顫,繼而身軀一顫,臉上也映照了些燭光的紅溫,咬著嘴唇道:“魚弟弟,要不,你也上床來,我們一起睡。”
“啊!”
李魚心頭狂跳,口中也是一聲輕詫,直望著趙月兒的臉,卻不敢直視趙月兒的眼睛。
趙月兒的臉龐依舊丑陋不堪,連那幾顆大黑痣也原封不動的貼在當初的地方。
這樣的一張臉,卻讓李魚心跳如鼓,不知所措。
因為這張臉掩蓋不住的元氣衰微,掩蓋不住的寂寞恐懼。
因為這對眼睛掩蓋不住的柔情似水,掩蓋不住的攝魂動人。
這一刻的趙月兒,竟是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李魚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趙月兒的美。
最難消受美人恩,此情此景,無論拒絕或者答應,都是對趙月兒最大的褻瀆。
“魚弟弟,你不肯和我一起睡嗎?”
趙月兒將嘴唇咬得更深一些,掩蓋不住的失落痛苦,泫然欲涕,傷感一如正在流淚的紅燭。
“我…”李魚不知如何開口,忽覺鼻中飄入一股奇香,更聞得屋外有人捧腹大笑:“丑女人也這么想要男人嗎?這魔音宗主,可真不害臊哇。”
“砰!”
房門被打了個稀巴爛,門口站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壯漢。
一人手拿巨斧,一人肩背長刀,大搖大擺闖將進來。
巨斧獰笑道:“李魚啊李魚,我們跟了你一天,總算讓你落入了圈套。你已中了滅魂殿的幽魂散,真氣被禁,看你怎么狂!”
“我們今日撞大運,往后可以橫著走了!”長刀得意洋洋,轉將一雙賊眼直往趙月兒身上看去,肆虐著邪意:“嘿嘿,魔音宗主雖然是個丑八怪,但魔音宗主就是魔音宗主。若能沾上一沾,便是我們太虛雙杰一輩子的福分。大哥,不如讓小弟搶先探路,你看…”
長刀的話戛然而止,背上長刀先一步掉在地上,繼而長刀的身體重重倒在了地上。
巨斧驚恐萬分望著長刀胸口處的大窟窿,驚慌失措道:“怎么會,不…”
巨斧的話,同樣戛然而止,他的心口也出現了一個大窟窿,永遠失去了說話的資格。
幽魂散不過是滅魂殿借以斂財的普通貨色,而李魚身懷祛毒至寶“天蜈珠”,自是勞而無功。
李魚輕而易舉殺死來犯之敵,卻不敢掉以輕心,暗忖道:“摘星樓主說眾人對我虎視眈眈,但這兩天都是風平浪靜,顯然內中別有關竅。
無論如何,不該由太虛雙杰這樣的跳梁小丑打頭陣。依我想來,這兩人多半是別人的棋子,故意擾亂我的心思,引誘我疑神疑鬼,幕后之人便可漁翁得利。”
于是李魚將計就計,對趙月兒道:“月兒姐,我先把這兩個惡賊的尸體挪出房間,免得臟了你的眼睛。你好好躺著,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
說話間,李魚俯下身軀,伸手去拉太虛雙杰的尸體,故意將后背空門大開,露了個大破綻。
“嗖!嗖!嗖!”
三枚烏黑色細針劃破了燭光的柔情,攪起一陣惡毒的嗚咽,惡狠狠朝著李魚后背襲去。
與此同時,趙月兒床榻邊的墻壁突然破開了一個大洞,跳進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詭步挪移,將一柄短劍虛懸在趙月兒臉龐,喝令道:“李魚,魔音宗主性命已在我手,你還不束手就擒!”
李魚早有防備,桃花扇揮出一道紅光,將三枚多名毒針掃蕩開去,冷眼對著黑衣人道:“你是何人?”
房門處卻又閃進一個黑衣人,立在李魚的身后,咬牙切齒道:“當然是和你有深仇大恨的人!”
那名挾持趙月兒的黑衣人冷笑道:“好叫你死個明白,我們是唐閣的!那黃毛丫頭不堪重任,不想著報復你,居然下令整個唐閣保護你李魚,真是昏庸無能,寒了唐閣十萬子弟的心!我們兄弟熱血滿腔,要站出來替唐閣討還公道!哼哼,李魚啊,萬仙大會上你給予唐閣的羞辱,今夜要你十倍奉還!”
門口黑衣人道:“李魚,你對魔音宗主如此體貼,自然不想魔音宗主死在你的面前吧!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反抗的念頭,我們動動手指,魔音宗主就要魂飛魄散!現在,我命令你散去全身真氣,立刻,馬上!我只數三聲,一,二…”
趙月兒不由得嗤笑一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算是舊景重現嗎?”
黑衣人被趙月兒打斷了話語,惱恨萬分,偏偏不敢真個殺死趙月兒,色厲內荏,惡狠狠道:“給我老實點!你現在可不是什么魔音宗主!”
趙月兒不理不睬,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謝謝,謝謝,多謝你又讓我想起了那些快樂的日子。”
那時候,她和李魚同樣在逃亡中。
那時候,她和李魚同樣相依為命。
那時候的燭光,現在的燭光,相互交錯。
這是最好的送別,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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