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反間
結論得出的第一時間，兩人相互對視的眼神同時下意識愣了一下，然后就是一片駭然。
戰場上什么任務最可怕，莫過于承擔誘餌任務最可怕。
母星時代，小規模戰爭，承擔誘餌的代價，可能是幾十人，幾百，上千人的死亡為代價，而在這浩瀚的星際時代，尤其是這樣一場決定懸臂未來命運的一戰。
在這樣一個戰場上擔當誘餌，在這樣一個恐怕是懸臂歷史以來，最恐怖的戰場之一。
生命會被成片收割。
因為，他們即將面對的，將會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敵人。
而且，無論誘餌計劃能否成功，失敗了，他們這些充當誘餌的不用多說，命運早就塵埃落定，而成功了，絕望之下的敵人，最后的困獸之斗，他們就是最直接的受沖擊者，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沉默…
深深的沉默…
“會不會是我們猜錯了…”稍稍安靜下來之后，周博又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因為這個猜測實在太可怕了。
此刻在這一條戰線上的，可不只是他們華夏，他們華夏在這里的力量微不足道，更多的，是那些四級文明的龐大艦隊。
“拿這樣一支力量，這樣一支龐大的力量做誘餌，這代價，也昂貴了。”周博給自己的猜測找理由反駁。
方紹武聽了卻是深深吸氣，然后用力搖頭，“老周，其實你心里，已經傾向這就是誘餌的結論。”
“要讓敵人相信這不是誘餌的最好辦法是什么？”方紹武反問道。
“那就是讓我們自己人也不認為自己是誘餌…”
“這是戰術欺騙…這是苦肉計…”周博被點明白了。
“沒錯，就是付出我們自己都覺得肉疼的代價，自己下面人都不信，自己會是誘餌，那么，敵人，自然會更加的不信了。”
“只有連自己人都騙過了，才能欺騙到對方，才能真正打一場真正的殲滅戰。”
“從古至今，從冷兵器時代，到熱武器時代，再到星際戰爭時代，戰爭的形式變了，但是，戰爭的本質，從來都沒有變化。”
“作為一個幾十年的指揮官，我越發肯定我們的猜測是一個事實。”
方紹武說著說著已經無比肯定。
而周博也已經被徹底說服，“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面對的局面就麻煩了。”
“退是絕對不能退的。”周博分析道，“戰場有戰場紀律。”
“但是，如果不退的話，這樣的戰場，我們恐怕損失會非常慘重…”
周博臉上寫滿了憂慮，“我們要不要將我們的猜測反映給凱瑞迪的韓指揮官說說？”
“反映給韓指揮官？”方紹武聽到這意見有些意動，不過馬上就拒絕了這個提議，“不妥。”
“眼下的局面，看上去我們和凱瑞迪的關系處于蜜月關系。”
“但是，相較于他們內部來說，終究是隔了一層。”
“另外，我們可以先做兩個假設。”
“假設韓指揮官對誘餌一事知情，那么，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們，而是將我們一直安頓在這里，那么，他的用心已經可想而知。我們反映上去，那后果如何更不用說。”
“而假設韓指揮官對誘餌一事不知情，那么，問題就更加嚴重了，以韓指揮官一個統領預備役的最高長官會不知情，這保密措施會不會有些太過了頭？”
“老周啊，我們此時雖然在參與一場共同敵對銀心文明的決定性戰爭，但是，我們也不能忘了軍事之外的事情，在這樣的戰爭過程中，內部斗爭，也可能無處不在。”
“或許，我們的韓總指揮，就是成為了這樣的政治犧牲品而不自知？”
“這種內斗，在這種時候，我們更加不適合參與進去。”
方紹武短短一些話，直接道明了其中的關鍵。
周博聽了直咬牙，“這么說來，通知他們也不合適了。”
“是的，莫說現在這只是我們的猜測，即便是此時，我們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我們自己是誘餌計劃的一部分，也不能說出去。”
“我們擴散消息出去，那就是動搖軍心！”
“我們擅自撤退，那就是臨陣脫逃。”
“因為即便是這件事后來公開了，站在整個懸臂人類的道義上，制定計劃的人也是正確的一方。哪怕我們這些誘餌死絕了，哪怕最后真相公開。”
“但是，只要獲得勝利，犧牲一小部分，獲取整個戰役的勝利。相對于懸臂大局，那就是正確。”
“而如果失敗的話，估計也不用評判是非對錯了，因為那個時候，估計沒有人去有功夫去評判這個評判那個。”
周博知道方紹武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場戰爭，一旦他們失敗，唯一的后果只可能被清洗。
都被清洗了，哪里還有機會去評判？
去哪評，去哪判？
陰間嗎？
那還要看閻王給不給機會。
“說實話，如果這個計劃真的能成功，那么，如果是我站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如果有必要，做出這樣的計劃，也得當。”
“而能拿出這樣的計劃，卻是也是大魄力。”
“至少這些被充當誘餌的家伙，也需要各自背后文明的決斷。這個代價一點都不輕。”
方紹武此時非常冷靜。
“這…”周博也能想明白方紹武說的這些，情況非常的無解，問題不是這個計劃的問題，而是，他們華夏此時站在的地方，就是被犧牲者的位置。
這就有些蛋疼了。
他們前來此次戰役的初衷，可是來學習，來觀摩，來增長經驗的。
這下子可好，幾乎一下子到了整個戰場可能烈度最高的地方。
“老方，我們該怎么做？”
“馬上通知柴成治，準備召開全體作戰參謀擴大會議。”
“現在的情況，我們已經身在局中，我們不能逃避，但是，更不能坐以待斃！”
“好！”周博立刻安排下去。
很快，一場緊急會議立刻召開。
會議就當今的形勢，以及主要就可能發生的誘餌計劃做出了陳述，一時間，眾人駭然。
真的是本來想過來偷偷打個槍，然后長點經驗。
誰知道，這一來，就直接站在了狼窩里，馬上迎接的，會是最直接的火拼。
有點猝不及防。
不過，這樣的大戰略之下，事情的發展，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無論方紹武和周博的猜想會不會是真的，作為作戰參謀，作為前方作戰實驗室，那么，就有這個責任，為這個可能出現的事件，設計出一套更加針對性的作戰方案。
同時，還必須盡快。
因為時間已經非常緊迫。
而且，光有方案還不夠，還需要各級作戰單位，對這個方案熟悉，能夠配合得當。
他們不是一艘戰艦，而是整整十二艘戰艦組成的遠征編隊。
所以，時間更加顯得緊迫。
“快快快！”
“這份資料快點進行模型審查！”
“快！三分鐘內，必須出結果…”
整個艦隊參謀部，如今已經是全員在崗連軸轉，艦隊其它部門，也隨著參謀部門方案的逐步更新迭代，也跟著相應的開始適當的拉練演練。
整個艦隊都被動員了起來。
方紹武，周博，柴成治幾人則在統管全局，此時幾人剛剛去艦隊各主要部門巡視一圈回來，這些天下來，幾人也已經比較疲憊。
坐下之后，也不顧上休息，就立刻開始小會。
“三天過去了，距離韓指揮官先前說的半個月，過去了五分之一。”方紹武率先說道。
“是啊，更關鍵的是，我們不知道這個時間的真實性，要不要打上一個問號？”周博補充道。
如果誘餌計劃只是他們的臆測，那么時間大概率為真，但如果誘餌計劃為真，那么，這個時間的真實性，就有待商榷了。
“這個時間我們也沒辦法求證，也沒時間去求證，就先放下。”方紹武說道，轉而提到另外一個問題，“信息部門呢？有沒有什么新的發現？”
負責信息部門巡視的是周博，周博搖搖頭，“沒有新的發現，只是全體信號靜默之后，星空非常的安靜。”
“而且，在各自區域中和力場的作用下，引力波信號也已經被屏蔽。”
“可以說，目前整個預備役的戰線，看上去規模浩大，連綿不盡，但是放在宇宙尺度，也就那樣，而在這樣的信號隱蔽之下，就相當于一個幽靈。隱蔽措施非常到位。”
“老方，你說這樣隱藏如此之好的情況下，怎么能確保這里成為誘餌？”
“一個空間跳躍，就能跨越幾十，甚至上百光年，一不留神就過去了。相比整個懸臂的尺度，這里集結的戰艦規模雖然龐大，但是，對方要說要直接找到，仍然非常困難。”周博提出了疑問。
方紹武卻是笑了笑，轉而看向柴成治，“成志，你說說，我知道你清楚。”
柴成治被方紹武這么一點名，也沒多客氣，看向周博，“周老總，這個辦法還是有的。”
“在直接戰術方面，可能很難在漫漫星空中找到這樣一支隊伍。”
“但是，其他辦法，還是有可能的。”柴成治想了想說道。
“戰術之外，其他辦法？”周博看著柴成治，頓時若有所思，“你說的主動透露出去？”
柴成治看周博反應過來，頓時點頭，“是主動透露，不過，從具體實施方面來看，應該會屬于反間計！”
“反間？”
柴成治點頭，“從我們已經獲取到的信息不難知道，懸臂人類同盟的高層，其實和銀心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
“他們既敵對，又有著利益交換。”
“因為種種原因，雙方都在默許著這種交換。”
“想想看，我們既然能夠通過利益，打通銀心邊緣文明的關系。”
“那么，誰能肯定我們人類同盟的內部，是真正的鐵秤砣，一條心？銀心文明，會不會收買我們其中的一兩個？”
“生死存亡面前，有沒有文明為了一己之私，和這即將趕來懸臂的文明私下里達成了什么協議？”
“這個我們不能肯定，但是，也絕對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周老總，你說是吧。”柴成治認真說道。
周博聽了后點點頭，“確實不能排除。”
“同樣，那會不會有故意臥底對方的呢？”
“這個也不能排除在外。”
“或許還要加上一個可能。”柴成治繼續道。
“繼續，你說，別擠牙膏似的。”周博笑罵道。
“比如說，懸臂人類同盟高層知道有叛徒，但是，卻是沒有第一時間清理，而是利用他們，將這個消息傳遞回去呢？”
“說不得，叛徒收到的消息，這里是主力攔截部隊，事實上，他們的主力部隊也確實在這里，而且，這里規模如此龐大。”
“這樣，再有他們的信息通道傳出，可信度，應該會更容易讓敵人放心。”
柴成治一點一點分析道。
周博在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明白了。
“局勢越來越復雜了，總部的判斷，還是非常準確的。”
“這場決定懸臂未來數十萬年格局的戰爭，內里的較量，不僅僅是對來自銀心的高等文明，還有懸臂內部各文明的競爭。”
“比起四十萬年前，懸臂的力量，增強的太多了。從眼下這里展示出來的一部分實力，就可見一般。”
“是啊，這場戰爭，越來越復雜了。”方紹武有些擔憂，“不過再怎么著，率先擊潰銀心文明的威脅，應該是第一步。”
“而解決外敵之后，那就有點難說了。”方紹武也是有些擔憂。
掌握的信息越豐富，越能感覺局勢的復雜。
而身為一線指戰人員，如今，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眼下的局勢下，帶領隊伍存活下去，只有存活下去，才有機會將自己獲得的戰場情報和對未來局勢的分析傳遞回去。
活著，好好活著，就是他們面臨的第一大挑戰。
時間從不停留。
而通過日夜鏖戰，在整個指戰人員的齊心協力之下，這份緊急情況而出的應急處理方案，算是真正的初步可以拿的出手了，各級演練也算是初步到位。
就在這一時間。
警報聲，響起了。
大量空間跳躍的信號特征，出現在了感知雷達上…
有目標，正在從這片空間橫穿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