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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許安

  萬世天命…

  許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離那天子的寶座越來越近。

  劉辟和龔都兩人默契的站在了臺階之下,他們望著許安的背影,兩人都是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望著許安的背影。

  許安凝望著眼前的天子的寶座,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就真真切切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權力、財富、美人…

  只要他坐上了這天子的寶座,將利益分給那些豪強世家些許,便可以唾手可得。

  那實在是太過于遙遠,實在是太過于虛無縹緲…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那書中大同之世,實在太過于理想,如何可能陣的實現?

  許安伸出手撫摸著身前天子的寶座。

  一枚枚玉珠,一塊塊黃金,一道道渾然天成的龍紋。

  千百種思緒在他的心中翻騰。

  蝕骨的冰冷從那寶座之上傳來,也讓許安的心慢慢的變得冰冷了起來。

  許安緊按著身前天子的寶座,他的心中慢慢的生出了些許的恐懼。

  東庭陳都強盛無比,漢室再興的傳言不僅僅影響著普通的百姓,其實也影響著許安的心緒。

  面對著眾人之時,許安從來都是表現出一幅雄心壯志,信心十足的樣子,但是其實不然…

  當最初踏上這一條路的時候,許安就明白,這是一條和這個時代不相符,甚至可以說有些脫離了實際的路。

  前方的道路不是什么光明的大道,甚至連羊腸小徑都不是,在他們的前方其實是一片長滿了荊棘的叢林,根本沒有現成道路,道路需要他們用雙手扯爛荊棘開拓而出。

  那一條條的荊棘讓許安的手皮開肉綻,那一根又一根的尖刺狠狠刺入他的身軀之中,鮮血順著荊棘流淌而下,在他的腳底下匯成了血潭。

  這一條道路,是由無數的鮮血凝固所結成的,一條血染的道路。

  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那一個又一個天下聞名的英豪,那一個又一個名垂青史的名臣…

  如何不讓人心生遲疑,如何不讓人心生擔憂,又如何不讓人心生動搖。

  豪強世家深根固柢,能夠延續數百年,又有幾家是易與之輩。

  涼州、并州豪強世家的力量并不強大,但是都已經讓太平道有些難以應付。

  占據了并州,諸如太原王氏那樣的大家早已經是遠遁,只留下了些許的蝦米,棄子。

  占據涼州,若非涼州當地的豪強世家的相助,太平道必然要花費數倍的力氣,還可能沒有如今的收獲。

  現在占據了關中,占據了司隸,他麾下的民眾也超過了八百萬之數。

  他變得更強了,太平道也變的更強了,但是他們的敵人也變得更強了。

  盤踞在冀州的袁紹,擁兵十數萬眾,又得三郡烏桓之投效,東部鮮卑和其交往密切。

  東庭陳都如今占據、豫、兗、徐、揚、荊五州之地,劉表已是入京面見劉協,匯報州郡諸事。

  如今的東庭陳都,麾下精兵強將無數,猛將如云,謀臣如雨。

  很快,劉協也將會成為真正的漢室天子。

  劉辯被王允、皇甫嵩、蓋勛等人帶出了長安,向著武關急奔而去,現在就算是派精兵追擊,也難以追上。

  武關以南便是荊州的南陽郡,袁術所領的郡國,東庭陳都下轄的郡國。

  不出意外,劉辯將從天子變成一個普通的王侯,西庭消亡,獨留東庭。

  劉協將會重新成為大漢天下唯一的皇帝,唯一的天子,他的正統性再無人可以撼動。

  豪強世家將會將大量的籌碼壓到這樣的一位天子手中。

  昔日他們幫助光武帝劉秀這樣奪取天下,而獲得了大量的利益。

  如今他們如果再幫助一個少年天子,重新奪回天下,那么他們將會獲取更大的利益!

  清酒紅人面,錢帛動人心。

  昔日的幼獸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變成了噬人的猛虎。

  交州、益州兩州獨立于世,但是若是感覺乾坤即將落定,必然會選擇入世,將籌碼也落到天下這一塊棋盤之上。

  屆時太平道將會面臨豫、兗、徐、揚、荊、益、交,七州的攻伐。

  就算是聯合和公孫度,奪取了幽州、冀州大部地區,和東庭陳都的交戰,也必然是一場苦戰,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烽火難絕,埃塵難消。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蒿里行》里的場景恐怕也將會出現在這人間。

  血染神州,亦不罷休…

  許安單手撐靠在座位上,隨后慢慢的坐了下來。

  漢末天下三分,終于歸晉,這亂世混戰數十年大漢十三州人口急劇的減少。

  最終五胡亂華,神州飽受折磨,漢人淪為兩腳羊,淪為豚犬…

  如今,千百萬人也即將死去。

  如果保持道路不變,那么后果,便是要面對天下世家的強有力的反抗。

  如今的世家可并非是被大大削弱的東晉門閥,而是真正的能夠的改變天下走向的龐然巨物。

  如果真的血染神州,殺的流血漂櫓而獲取了最終的勝利。

  那個時候,恐怕北部的鮮卑等部也完成了統一,屆時他將需要面對著已經完成了統一,再次達到巔峰的鮮卑。

  秦末連番的戰亂,楚漢數年的相爭,人口銳減。

  劉邦御駕親征,竟然被圍困于白登山上。

  隋末年間,天下大亂,嚴重內戰分裂,突厥勢力趁機得到壯大。

  就算是李世民這般的雄主,也被迫簽訂了城下之盟。

  上千年以來,北部草原游牧民族都一直威脅中原的華夏。

  他們猶如山林中的猛獸一般,一直蟄伏在華夏的周邊。

  華夏強盛之時,他們俯首稱臣,謙卑非常。

  但是一旦中原發生紛爭,發生戰亂,陷入了衰弱之時,他們便會走出山林,露出獠牙,伸出利爪!

  鮮卑雖然因為老王檀石隗的死去也發生了紛爭,但是他們的紛爭卻也讓鮮卑族不斷的擴張。

  雙方因為勢均力敵,不斷的向別處擴張,不斷的拉攏盟友,不斷的發展。

  草原之上,并沒有那么多奇謀詭計可用,也沒有城池、陣地來消耗對方的實力,最終雙方的領袖將會陳兵一處,進行最終的決戰。

  戰場將會是敗者的葬禮,而勝者將會成為鮮卑的共主。

  戰亂和紛爭并不會劇烈的消耗其實力。

  正常時期的華夏當然不會懼怕鮮卑,但是若是經歷了連年的戰亂,紛爭,國力急劇的被消耗,大量的軍卒戰死,十室九空。

  就算有無數良將名臣,但是巧婦終是難為無米之炊。

  五胡亂華的慘況,未嘗不會重演。

  那是一段無比殘酷的歷史,一段真真正正寫滿了“吃人”二字的歷史。

  人不再是人,甚至連牛羊都不如,連豬狗都不如。

  命若螻蟻,賤如草芥。

  或許,真的應該低頭,應該妥協。

  只要讓出利益給那些豪強世家,再結合幾場大勝,便可以使得一些世家豪強考慮重新下注,太平道所能遇到的抵抗肯定也要比現在小的多。

  許安穩穩的坐在那曾經只有漢氏天子,劉氏子孫才能坐的寶座之上。

  他看著大殿之中,向著他垂首行禮的一眾的軍卒,也看到了佇立在臺階之下左右兩側的劉辟和龔都兩人。

  高高在上,居于萬人之上,統治億兆之民。

  有著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和知識,他有信心能比歷史上所有的皇帝都要走得更遠,走的更前。

  千年的皇朝,并非虛妄。

  萬世天命…

  權力是一味毒藥,但是卻讓人趨之若鶩,上下五千年,無數人沉迷于其中難以自拔。

  萬世的天命,永恒的皇朝,其實或許并非是虛妄…

  許安居高臨下,俯視這殿內的場景,大殿之中無數的燭火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將其照耀的明亮無比,彷佛他的眼眸之中真的存在火焰一般。

  劉辟和龔都兩人看著端坐于寶座之上的許安,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股想要跪拜稱臣的想法,彷佛許安就是天生該坐上那個位置的人。

  “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劉辟想起那廣為流傳的那一句話。

  自太行山開始,他便已經徹底相信,許安正是天命所歸。

  劉辟和龔都兩人目光平靜的看著許安。

  無論許安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他們兩人都會選擇跟隨著在許安的身后。

  腳步聲響起,一道身影從黑暗的殿外走入大殿之中。

  許安抬頭望向殿門,一名道人裝扮的老者走入了大殿之中。

  頭戴玉清如意冠,身穿青娟道衣,腳踏云履凈襪,腰系著淡黃色的絲絳,不是閻忠,還是何人。

  閻忠走入大殿之中,一路走到了劉辟的身旁,這才站定不動,他仰頭看著端坐于天子之座上的許安,但他和劉辟和龔都兩人一樣,都沒有言語。

  “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萬世的天命,永恒的皇朝。”

  許安緩緩的站起了起來,他仰頭望著頂上高大的梁柱,輕嘆了一聲。

  “可惜終究只是虛妄啊…”

  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的阿房宮被大火所燒毀。

  這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的未央宮也終究是毀于了戰火。

  一百余年的東都洛陽也無法幸免。

  盛唐的長安城,宋朝的汴京城,明時的紫禁城。

  無論多么壯麗,多么的華麗,都抵不過一把大火。

  始夏、烈商、禮周、霸秦、強漢、亂晉、雄隋、盛唐、富宋、剛明…

  一個又一個皇朝都隨著時光而流逝,最終被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五胡亂華,靖康之恥…

  千年以來,中原皇朝和北方游牧民族的斗爭從未真正的消亡過。

  數百年一輪回。

  很多皇帝,都以為自己不一樣,可以開創一個永恒的皇朝,可以坐享萬世的天命,為自己的子孫萬世打下一個萬世帝王之業。

  金城千里,子孫萬世帝王之業,不過只是一句笑話罷了。

  董卓占據著關中,卻也敗在了他的手上,歷來無數人占據了關中之地,但是真正能夠一統天下的又有幾人?

  依靠著那些豪強世家奪取了天下又如何?

  輪回一到,王朝末年,華夏大地又將陷入戰火之中,到時候將會更多的人死去。

  神州陸沉,百年丘虛。

  那樣的景象,不過是被他推遲了數百年罷了。

  光和七年時發生的一切,許安一直都沒有忘記。

  曲梁、斥章、廣平、曲周。

  張角帶領著他們遭遇了盧植帶領的漢軍,在這四城之外,張角帶領著麾下的大軍和盧植帶領的漢軍鏖戰四場,皆以慘敗收慘。

  數以萬計的黃巾軍陣亡,傷兵營中每日每夜都會傳出痛苦的呼嚎聲,猶如人間煉獄一般,許安曾經就是那傷兵營中的一員。

  在最危急的時刻,張角都沒有放棄傷兵營中的傷兵。

  靠著那些頭裹著黃巾的符祝照顧,靠著靈符和傷藥,他從傷兵營中撿回了一條性命。

  潛入井陘,占據鹿臺,一統太行。

  大戰葵城,進軍上黨,攻略河東。

  入主并州,北擊匈奴,揚威朔方。

  襲取兩郡,東收烏桓,并州定鼎。

  四州并發,兵進冀州,鏖戰漳水。

  擊破河東,西征鮮卑,席卷涼州。

  魂歸黃天者數之不盡,很多人甚至連姓名都不曾留下來。

  太平觀中,有一塊與眾不同的碑文,名為“無名碑”。

  修筑“無名碑”的目的,便是為了紀念的那些為而奮戰捐軀,卻沒有留下姓名的志士。

  那虛無縹緲的,卻讓他們舍生忘死,他們為之奮不顧身,前赴后繼。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

  許安緩緩的走下了臺階,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天子的寶座。

  那無數人趨之若鶩,想要登上的寶座,并沒有讓許安有絲毫的留戀。

  而是一步一步,堅定無比的向著臺階的下方走去。

  未央宮的雖然壯麗,但是再如何的壯麗其實也難以影響許安的心緒。

  財富、美人、權力,確實動人心弦。

  但是真正讓許安產生了動搖,其實是失敗的可能。

  但是現在許安已經想清楚了。

  失敗其實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就算最后拼盡了全力,最終還是失敗了。

  就算結局還是另一個皇帝,另一個皇朝,另一個輪回,但是現在的這個世界已經和原來不一樣。

  無論那些統治者再如何掩蓋,再如何去遮掩。

  他終將在史書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將一個嶄新的思想留在了這個世界之上。

  大火就算撲滅,但是必然有火種會留存下來。

  那火種終有一日,將會重見天日,重新被點燃,再度匯聚成星星之火,再度形成燎原之勢!

  一切都將會不一樣!

  那天子之座坐的太高了,高到上面冰冷蝕骨,高到登上其位的人注定成為孤家寡人,高到他已經快看不清昔日袍澤的面目。

  許安并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誓言。

  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從何而來,也永遠不會忘記他曾經的所見所聞。

  閻忠看著緩步走來的許安,他知道,許安終究還是那個許安。

  有人說許安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有人說許安是黃天在這世間的化身,有的人說許安是陸地的真仙,有的人說許安是天上下凡的神祗轉世,還有的人說許安是天命所歸,甚至說許安就是天命。

  但是閻忠很清楚,許安并不是那些傳言之中所說的任何一種人。

  許安其實也只是肉體凡胎。

  他會迷茫,但是他能很快的恢復的過來,他會惶恐,但是他會將惶恐藏在心中。

  但是他總是讓人充滿信心,總是讓人難以生出質疑之心。

  總是讓人相信,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必然會獲得勝利,就必然會贏得勝利。

  但不管如何。

  許安永遠都會是許安,永遠也不會改變,永遠可以去相信他,他也永遠不會讓跟隨著他的人失望。

  許眾黃天盛世,安此太平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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