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大將軍雙手攏在前袖,沒有立刻表態。
“三郎還是先說一說人選罷。”
林昭沒有說話,而是從袖子里取出的一張文書,放在了齊師道面前。
“師叔請看。”
齊師道伸手接過,發現是一張世系圖。
是靈皇帝以及諸子的世系圖,其中中宗皇帝那一支,因為承繼了皇位,因此被放在了最中間,其他的世系都分裂兩邊。
而在最右側的,則是寫了李煥兩個字。
李煥,是廢太子的名字。
林昭伸手指著李煥下面的空白,開口道:“靈皇帝嫡長子李煥生李衷,李衷又生李玄通。”
林昭面色平靜,開口道:“李玄通,便是當年外祖送走的那個孩子,也是鄭氏蒙難之因。”
齊師道沉默許久,然后才看向林昭:“三郎的意思是…”
“這個李玄通,我尋到了。”
林昭低眉道:“如果按照世系來算,他才是靈皇帝的重長孫,太子見了,也是要稱呼兄長的。”
“你瘋了…”
齊師道徑直站了起來,看著林昭。
他沉聲低喝:“中宗皇帝一系,御極四十余年了!”
“不說朝中上下,有多少受了中宗皇帝恩德的大臣,就說普天之下,中宗皇帝一系的宗室藩王,就不在少數!”
“你…你…”
齊師道的語氣之中,帶著一些不可思議:“你居然,想廢了中宗皇帝的世系!”
林昭面無平靜,緩緩說道:“只有這樣,將來的天子,才不會視我等為仇讎。”
他看向齊師道,緩緩說道:“師叔,你有子有孫,你將來的孫兒也會有子有孫,你總不能親自給齊家培養一個仇人,害了自己的子孫罷?”
齊師道聞言,臉色鐵青。
他看向林昭,怒聲道:“且不說,將來的天子會不會視齊家為仇敵,你說的這個李玄通,便不會與我等反目成仇了?”
“這個也難說。”
林昭瞇了瞇眼睛,開口道:“但是至少五年十年是沒有問題的,我初入長安的時候便與他相識,他那個性子,即便是會變,也是要變個好幾年的。”
齊師道艱難的吐出一口濁氣,搖了搖頭。
“不成,就算我點頭,長安城里的宗室們也不會點頭,你不要忘了,廢立之事,都是要由宮里的皇后說了算的…”
“這些都不是問題。”
林昭看向齊師道,輕聲笑道:“師叔是擔心長公主那里過不去罷?”
齊師道默然,沒有說話。
丹陽長公主與中宗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中宗皇帝一輩子都十分照顧丹陽長公主,兄妹二人感情很好。
如果真的要改立廢太子的孫子為皇帝,那么就等于她親哥哥這一脈,就此沒落。
更重要的是,如果中宗皇帝這一脈以后沒皇帝了,后世皇帝修史的時候,便不怎么會說他的好話,甚至會說他的壞話。
明正德皇帝,名聲為什么會壞到那種程度,除了文人有意抹黑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沒兒子。
沒兒子,便不會有人替他出頭說話。
“這件事情,絕難辦成。”
齊師道看向林昭,聲音很堅決:“即便大行皇帝無后,也可以從中宗皇帝其他兒子當中挑選儲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這個世系當中跳脫出去,這件事不要說我同不同意,你放到朝堂上去,立刻就要被那些文官戳脊梁骨,罵個半死。”
“文人的唾沫最是無用。”
林昭瞇了瞇眼睛,開口道:“我是不怕他們的。”
“至于如何說,那也很簡單。”
林三郎面色平靜,開口道:“中宗皇帝是如何登基嗣位的,師叔應該比我清楚,當時的太子殿下雖無大功,亦無大過,突然暴斃也就算了,為何唯一逃出去的兒子李衷,也依舊被朝廷追殺了十年?”
說到這里,林昭頓了頓,繼續說道:“再說到中宗皇帝這一系。”
“中宗皇帝一生功過,可以留待后人評說,但是大行皇帝即位之初,便丟失皇廷,讓整個大周北方幾乎盡數落入敵手,二百年大周的顏面,在短短一年的時間里,被丟的一干二凈。”
“與此同時,不知道多少百姓,死于那場戰亂之中。”
林昭面無表情。
“圣人無錯,因此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只當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但是皇帝錯了也是錯,我一直記在心里。”
越王殿下緩緩開口:“我覺得,大行皇帝罪莫大焉,自他以下的李家人,都沒有資格在承繼帝位。”
齊師道眉頭抖了抖。
“即便如此,中宗皇帝也還有別的兒子…”
“這便是個人傾向的問題了。”
林昭瞇了瞇眼睛,開口道:“中宗皇帝的兒子里,我只認得一個,他還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太好當皇帝,因此我才想選廢太子一系的后人登基。”
說到這里,林昭頓了頓,開口道:“當年外祖因為這個孩子丟了性命,一家老小或者流放,或者充教坊司,如果三十年后,中宗皇帝一系因為這個孩子丟掉皇位…”
他看向齊師道,微笑道:“這一飲一啄,是不是妙?”
齊大將軍微微動容。
他沉默了許久,還是緩緩站了起來,開口道:“這件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林昭起身,把齊師道送到了政事堂的門口。
兩位節度使,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林昭走在齊師道身后,靜靜的說道:“師叔,如果仍是中宗皇帝一系的李家人稱帝,那么你我都在養虎,為了防止養虎為患,那平盧軍只好一直留一部分在長安城里,而如果…”
“如果李玄通登基,我便可以放心回到青州去,到時候長安,將再無一個平盧軍,你我都還政于朝,師叔以為如何?”
聽到林昭這句話,齊師道身子微震。
兩個人談了這么久,一直到現在,林昭才開出了讓他心動的條件。
齊大將軍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口氣:“三郎…愿意放棄長安?”
“我父母妻兒都在青州,本也沒有打算久留。”
林昭面色平靜:“前番應對王甫,只是防止河東軍小人得志,也見不得太子這種惡毒之輩登基。”
林三郎神色誠懇,微笑道:“只要大將軍與我通力合作,做成這件事之后,我便踏踏實實回青州了。”
事實上,這是林昭一早就設想好的事情。
他現在留在長安城,的確是一個任誰都繞不開的權臣,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
即便齊師道現在心性大變,不顧一切的支持林昭登基,他們二人也會淪為眾矢之的,引起其他節度使圍攻。
現在的大周,藩鎮割據的局面已經出現,這種局面應該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里,誰出頭,誰就是第二個康東平,就連林昭也不例外。
而且,林某人也沒有什么迫切當皇帝的需求。
回青州自由自在,比在長安勾心斗角強的多了。
齊大將軍默默看向林昭,許久之后,才緩緩開口。
“這件事,我要回去細想想…”
“等幾日,再與三郎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