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東平稱帝的消息,并不讓林昭感到意外。
事實上他很清楚,康東平并不是一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當初他打進長安的時候沒有稱帝,也是因為身邊有高人指點,并不是他康某人自己的意愿。
事到如今,范陽軍的形勢已經不怎么樂觀了,在這個當口,他在長安稱帝,只能是給范陽軍最后“打一針雞血”,成與不成都只能放手一搏了。
對于長安城,林昭還是有些感情的,他十四五歲就跟著林簡一起進入長安,一直到二十歲才離開長安來到青州,在長安住了接近五年時間,是他除了東湖鎮以外住的最久的地方,也可以算是林昭的第二故鄉了。
如今長安城已經被叛軍占據兩年左右,天知道現在的長安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沈徽微微欠身,低頭道:“公爺,接待這位的規格…”
林國公笑了笑,開口道:“就按照普通天使的規格來就行了。”
沈徽有些猶豫,畢竟這一次來的人不僅僅是朝廷的使者,更是當今天子的長子。
“是不是…有些怠慢了?”
“怠慢一點好。”
林昭面色平靜,開口道:“青州城里,還有這位大皇子的身邊,少不了有西川的眼睛,咱們太熱情了,會有人不高興。”
沈徽似乎聽明白了,他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口道:“如此,屬下下去安排了,等那位到城外,屬下再派人通知公爺。”
林昭點了點頭,起身打了個哈欠:“就這么辦吧,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
“還有滄州那邊。”
林昭緩緩說道:“這些日子我認真想了想,以后幾年滄州都不征收任何錢糧賦稅,官府重新統計戶籍,到今年三月為止,三月之后如果逃離滄州未曾回來的,沒收土地,分給滄州當地的百姓。”
他看向沈徽,沉聲道:“這件事,你親自去看著,不要求分地完全公平,但是一定要相對公平一些。”
先前沈徽,神色還算淡然,但是聽到了林昭這番話之后,他直接就愣住了,當即開口道:“公爺…您…您要重新分地?”
這簡直就是曠古奇談!
大周開國兩百多年,但凡是有人居住的州郡,所有已經開辟出來的土地,絕大部分都是有主的,即便是滄州這種因為戰亂,百姓只剩下十之一二的地方,土地也統統有主,除非確定某家人絕了戶,不然官府不可能重新分配土地!
要知道,二百年下來,大部分土地已經掌握在了少部分人手中,也就是所謂地主,這些地主一般逃的比較快,大部分提前離開了滄州不曾遭遇兵禍,即便真的遭遇了兵禍,都是大家族幾十上百號人,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活下來。
而林昭…竟然要沒收他們的土地!
這可不是某一家一姓的土地,而是滄州上萬戶乃至于幾萬戶的土地!
除非改朝換代了,才有可能這樣分地,不然還從未聽說過哪個地方上的臣子,敢這樣胡作非為!
林昭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沈徽,微微皺眉:“不是說了么,給他們三個月時間讓他們回歸滄州,在滄州張貼告示榜文,只要三月之前他們回來,該是他們的地就還是他們的地,三月之后無人認領的土地,一律由官府重新按人頭分配。”
其實林昭心里也有些無奈。
他當然也想土改的徹底一些,但是現在其他州沒有這個條件,只有滄州這個被幾乎打爛的地方能夠讓他這么干,可即便如此,林昭也不得不做出三個月的讓步,不能直接去對那些地主下手。
不然,他治下可能會出現不安分的因素,而這個時候,對于青州來說,再沒有什么比穩定更重要了。
他看向沈徽,聲音有些沙啞:“滄州的慘狀,是先生親眼看到的,也是先生上報給我的,這一次滄州的兵禍,多少是我這個首憲對不住他們,總要讓滄州恢復一些元氣,給滄州一些好處,先生以為呢?”
話說到這里了,沈徽也無話可說,他只能微微低頭,開口道:“公爺的話自然不錯,只是三個月的時間位面有些太急促,屬下的意思是…改成半年如何?”
“就三個月。”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開年之后就在滄州張貼告示,到三月底為止。”
沈徽有點搞不懂林昭的態度為什么這樣堅決,他點了點頭,開口道:“屬下這就去辦。”
沈徽起身告辭,躬身離開。
林昭看著這位昭明先生的背影,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他終究是沒有那種如山如海的魄力,暫時也沒有那種本事,去革新一整個時代。
只能…盡力做一點事罷。
到了晚上的時候,林昭在家里還沒有吃完飯,就有青州的吏員上門稟報,說朝廷的使者即將到達青州北門。
這會兒是永德五年的臘月二十九,林昭正在飯桌上陪家人說話,聽到了這個奏報之后,微微皺眉,然后開口道:“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起身看了看也在席中的林二娘與鄭通,微微欠身:“母親,舅父,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們先吃。”
林二娘沒有多說什么,因為家宴坐在主位上的鄭通倒是有些詫異,笑著說道:“現在還有什么使者,能讓三郎你親自去接迎?”
林昭面露微笑:“是二舅不太喜歡的那家人。”
鄭通神色一僵,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自去就是,我們吃我們的。”
說著,他瞥向同在席中的兒子,開口道:“元兒你也去,跟著你兄長見見世面。”
鄭元這會兒還沒有吃飽,聞言慌忙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跟在林昭身后。
林昭笑了笑,跟在場的家人們抱了抱拳,然后轉身離開。
坐在他旁邊的謝澹然,也跟著起身,給林昭拿了一件厚一些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一邊幫著穿衣服,一邊輕聲道:“大晚上的正吃著飯,哪有這樣出去的道理?”
“沒有辦法,不去不行。”
林昭無奈一笑:“人家昭明先生下午便出城迎接去了,按理說我也應該出城去迎,躲懶到晚上,已經有些不應該了。”
說著,林昭瞥了一眼同在飯桌上一言不發,有些尷尬的崔芷晴,對著謝澹然輕聲道:“夫人,我走了,六娘那里你顧著一些。”
“知道。”
謝澹然白了林昭一眼,輕聲道:“今天晚上我跟崔妹妹一起睡,你自己找地方睡去罷。”
林昭啞然一笑。
“今晚上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你們睡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