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辦事周到,特意安排了蔡吉祥送裴范先出宮,經過了這一場鬧劇,他已經徹底喪失了對明崇儼的信任。
不過,李弘一向是個寬厚的人,本著有棗沒棗打三竿的原則,他還是讓明崇儼戳了幾針。
效果尚可,心慌的感覺減輕了一些。也就僅此而已,這些年,李弘也是久病成醫了,他雖然不能治病,卻能夠準確的衡量出不同御醫的醫術高低。
明崇儼的醫術,也就只比一般御醫高出一點而已,李弘還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裴范先的身上。
裴范先看著蔡吉祥鉆進一間很小的宮殿,去安排車馬。
前短后長的扇形圈頂,將其下的房屋牢牢抱定,讓這座宮殿顯示出一種活潑可愛的氣質。
在一眾重檐的單檐的廡頂之中,顯得與眾不同。
這便是扇形頂宮殿,一般采用這種屋頂的宮殿,形制都比較小,也不常見,通常是提供給奴婢太監使用。
沒過多久,蔡吉祥就帶著一架油壁車回來了,范先沒想到,他還坐在馬車上,打算盡職盡責的把他送回家。
兩人坐穩,馬車徐徐催動,等到出了皇城區,蔡吉祥才說道:“裴郎,你一定要小心明崇儼,他心思歹毒,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
老太監眼光不錯,居然看出了明崇儼的奸詐,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我明白,不過,他也不敢害我。”范先自信說道。
“現在我是要為殿下制藥的人,他們若是害我,不就是要害的殿下沒藥可吃嗎?”
蔡吉祥茅塞頓開,連連點頭,說的有道理。
馬車繼續行進,大唐街市的風景盡入眼簾。他們現在奔跑在貫穿南北,長安城最筆直寬闊的道路—朱雀大街。
白居易有詩云:“百千家如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長安城的整體構造,呈現井字模式,里坊內外,都有橫平豎直的條線分隔成塊,登高遠望,氣勢非凡。
正在馬車要拐進西市坊門之時,裴范先突然出聲:“蔡公公,我要去永寧坊。”
“永寧坊?”蔡吉祥眉頭一皺,這是要搞事啊!
宮中誰人不知,裴范先就是被聚居永寧坊的裴氏本家趕出來的,多少年來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現在,康復的裴范先卻主動找上門,絕對要出大熱鬧!
永寧坊中,裴氏宗族也不平靜。
到了大唐定鼎之時,河東裴氏一族,已經發展成為首屈一指的豪族。
族內分支眾多,卻有洗馬房,東劵房,中券房等等。
裴范先所屬的東劵房,唐高宗當政時期,力量較弱,并沒有涌現出能執掌朝政的人才。
現在族中說了算的,正是范先叔叔裴居道的叔叔,人稱三叔公是也。
東劵房后繼乏力,自從裴范先出生,三叔公總算是找到了原因。
都是這個病秧子拖累的!
想當年,我們東劵一族…
自從入唐以來,似乎也沒有出什么值得吹捧的大官。
誒,家門不幸啊!
在三叔公的帶領下,東劵房數得上的有官職在身的子弟,一共十幾人,通通跪到一起。
三叔公上前,面對眾人。
“今天我們聚到一起,是為了告慰祖宗!”
在他的身后,高墻上掛著一幅畫像,是個胡須花白,身穿官袍的老頭,這一位就是他們東劵房開天辟地的祖宗,裴輯。
只是這位祖宗,距離現今的年月有些遙遠,足有上百年了。
眾人做好了準備,只等著三叔公一聲令下。
三叔公做足了派頭,而后撲通跪下,嚎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病秧子裴范先,今日終于死了!”
咣嘰就磕了一個,子弟們立刻有樣學樣,一時之間,不大的房間里,叮當之聲此起彼伏。
想到這些年倒的霉,三叔公就抑制不住情緒。
“這些年,東劵一房不能振作,都是這病秧子害的。十郎學業最好,那一年正要參加科舉,誰知參考之前和病秧子擦肩而過,就染了咳疾,差點吐血。”
“進士也沒拿到,直到今天還在充當挽郎。”
身后的十郎,面容姣好,年約二十,聽到三叔公的訴說,眼淚嘩嘩的流。
挽郎的苦誰知道啊!
實際上,十郎的官階并不低,足有七品,就是寒窗十余載,僥幸中了進士,初入官場,也只能授個七品官。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十郎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只要他安安穩穩的做官,逢三年官階就可以升一級。
如此一來,不出三十歲,十郎就可以步入大唐中級官吏的行列,披上紅袍。
唯一令人遺憾的,則是挽郎的業務范圍。
二三十個美少年,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謳歌舞蹈牽引死者亡靈奔向極樂凈土。
這些精心挑選的美少年,就是挽郎。
通俗點說,就是抬棺材的。
雖說是做官的捷徑,也還是讓人心里不舒坦。
尤其是對于十郎這種有追求的人。
“還有那一年,都是因為早晨好心給他送了次飯,到手的升官機會也飛了!”身后一人又說道。
眾人立刻點頭,說話的這人,名喚裴聰,原本也是東劵房冉冉升起的新星。
已經定了華州刺史之職,卻被病氣襲擊,摔折了腿,耽誤了考核,煮熟的鴨子飛了。
一時之間,群情激昂,對于裴范先這些年對東劵房產生的不良影響,眾人簡直是掰著手指頭都數不清,堪稱罄竹難書!
當初把病秧子趕到西市,那也是經過了全族投票的,除了腦子有點問題的裴二郎,全票同意。
自從他走后,大家的日子才算是好過了些。
今早又傳來消息,病秧子居然真的死了,三叔公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是落了地。
祖宗有德啊!
這病氣鬼終于死了,他們東劵房一脈的運勢必定如旭日東升…
裴府門前,病秧子裴范先躍躍欲試。
在范先的堅持下,蔡吉祥駕車離去,沒有摻和他們一家的事。吉祥心中遺憾不已,這樣的熱鬧事,一年也碰不到一件,真是可惜了。
多少年了!
我裴高祖,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