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直面
問過一圈對山中弘義的評價，清水徹腦中那個寬厚的前輩形象比之前更清晰了幾分，反倒是渡邊孝的那番指責顯得有些可信度不足。
沒理會卡座上酒氣彌漫下的靡靡之色，清水徹端起水杯暗自琢磨著此行的收獲，卻沒料到突然出現的一聲指責。
“清水君似乎對山中前輩很感興趣啊？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對前輩有什么圖謀？”
轉睛看去，開口之人正是那位金川。他探頭斜眼，目光不屑，聲音像是浸透了酒精的琴弦，尖細中透著刻薄。
隨著“圖謀”兩個字落下，連帶著，旁邊幾個人也變了臉色。
看來山中弘義在這群人眼中的地位很不一般啊…
默默得出結論，清水徹理了理領口，正色道：“不過是頭一次知道這種大人物是我的前輩，難免有些好奇罷了。都是早稻田文學部的校友，又哪里敢談什么圖謀，能認識就很幸運了，這點上我還要羨慕各位前輩。”
一番話下來，旁邊幾人面色稍霽，只有那個金川還緊咬著不放。
“你說是就是？清水君，我記得你合作的那個早見書房和講談社鬧出過一場糾紛吧，現在卻來談什么羨慕？誰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東西？”
“金川！”
能出面喝止的只有朝井遼。
“清水君，金川他喝多了，說的都是胡話…”
“什么胡話？朝井，你別護著這小子，不過是仗著有個好老師，撞了個‘史上最年輕’的名頭。要我說，今天就不該讓他來！”
“金川！”
“還有你，別以為假惺惺說幾句好話我們就信了。要是真想認識山中前輩，他今天正好在這里，一起去見見他，就問你敢不敢？”
“清水君，不用理他…”
“山中前輩嗎？我還真想見見，請帶路吧。”
說完清水徹又看向一臉驚訝的朝井遼，“多謝前輩，不過難得有這種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
因為比起在這里聽含糊不清的描述，當面獲得的情報總該更真實一些吧。
打著這個主意，清水徹對周圍一圈人點頭致意，走出了已經東倒西歪的卡座。
隨金川來到一個包廂門前，看著他獨自入內，一陣后又趾高氣昂地出來，留下個輕蔑的眼神甩手離開。清水徹搖搖頭，理了理袖口，推開了尚未合攏的門。
包廂不大，也就是能擺下一圈沙發的樣子。沙發中間是堆滿了空酒瓶的茶幾，顯示這里是一場聚會的遺跡。在這片遺跡后，體型壯碩的男子俯身向前，單手撐膝，野獸般的凌厲視線直直射了過來。
然而，下一秒，這股視線就在排氣扇的嗡嗡作響中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作為前輩的寬厚表情。
有這么一手變臉本領，難怪能在講談社這種大型企業做到高層。
默默吐槽著，清水徹按照自己現在的身份，微微躬身，“山中前輩。”
瞬間，那張本就寬厚的臉更加柔和起來。
“是清水君啊，快坐快坐。誒呀，早就想認識你了。本來打算臨走前去你們那看看，沒想到你先來了。哈哈，金川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
“前輩言重了。一直沒來拜訪前輩，這是我的錯。”
“一點小事，談不上，談不上。來，快坐。”
隔著桌角坐下，清水徹隔著夜總會的黯淡空氣打量起面前這位講談社的常務董事。
他臉型方正，頭發灰白，額頭上皺紋雖多，但與刀削般的眉毛搭配起來卻更顯銳利。但現在，這些皺紋都軟化下來，釋放著善意。
山中也在打量著他。
“好！清水君果然是一表人才。對了，清水君你怎么和金川認識的？他剛說了半天都沒說清楚。”
“是在之前的稻川會上。山中前輩和金川、朝井他們很熟嗎？”
“什么熟不熟。都是校友，自然要多來往才能拉近關系。不過最近幾年早稻田出身的作家中，偏偏我就不認識你這個最優秀的。哈哈，還真是有趣。”
“前輩謬贊了。”
“瞎謙虛什么？實力就是實力，這些表面上的東西是糊弄一般人的，強者就該有強者的樣子。”
“受教了。”
“真要說起來，清水君你從出道開始，一路下來都可以說是順風順水，但接下來就不一定了啊。”
來了。
清水徹心中一震，表面上還是面無表情的平靜模樣，“請前輩指教。”
“那我就直說了，”山中弘義拿起放在桌上的細雪茄，吸了一口后緩緩吐出，仰頭道，“實力、人脈、名望，但凡想做事就離不了這些。清水君你能從一個新人走到年輕作家第一人這個位子上，實力肯定是不缺的，但其他兩方面就有點…”
“先說人脈，清水君你主要是靠著你老師吧？高橋教授學問做的不錯，教出來的學生一大把，但就是為人太低調，朋友也就那么幾個，除了宮部美雪和京極夏彥，別的都差點意思。既沒有出版界的高層，也沒有文部省的官僚，所以他現在也只是教授而已。”
“然后是名望。清水君你現在最大的資本也就是直木獎那個名頭，之后呢？還沒拿過什么上得了臺面的獎吧？如果再蹉跎幾年，一直沒有獎項入手，單單一個直木獎還撐不起你往上走。萬一再出現什么天才新人，你連這點積累也不管用啦。”
“也不要說什么‘不參與這些，安安靜靜寫書’這種屁話。芥川龍之介、太宰治、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有哪個作家不想成為這種等級的文豪，不想執掌日本文壇的牛耳，不想成為鞭笞整個社會的‘先生’？”
“退一步講，直木獎和芥川獎的評委位置就那么幾個，每年能獲獎的人就那么多，為什么是別人而不是自己？大家都是俗人，免不了名、利二字。而要獲得這些，就像我說的，實力、人脈、名望缺一不可。清水君你不妨想想，我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
包廂內一時沉默下去，清水徹挑眉看著山中弘義手上升騰的煙氣，卻沒像他說的考慮什么人脈和名望，而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他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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