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斷尾
站在董事辦公室的厚重木門前，山中孝扯過西裝上的褶皺，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又吞下口水，才壯著膽子把手放在門把上。
推門入內，偌大的房間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陽光透過窗簾染上些許深紅色，浸染到空氣中，仿佛化成了切實的重量壓得在山中孝背上，讓他整個人佝僂起來。
正前方，講談社的常務董事，他的恩人、岳父，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眼睛緊閉，似在沉思。
踩著名貴的波斯地毯，山中孝躡手躡腳地走到辦公桌前，還未開口，就聽到中氣十足的一聲，“孝，你來了。”
趕忙低下脖子，“是的，父親。”
山中弘義緩緩睜開眼睛，猛獸一般的瞳孔中閃著誰也看不懂的晦澀光芒。
“孝，這時候你來找我，應該已經知道發的消息了吧？”
“是的，通篇都在指責我和講談社，”渾身上下用力繃緊，山中孝一點點抬起頭，試探著問到，“父親，您這次能不能，再…”
“再一次？就像上次直木獎公布前，我去求渡邊淳一桑那樣嗎？”
“是…是…是我給您丟臉了！”
仿佛是承受不住空氣的重量，山中孝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兩手撐在身側，額頭也緊貼地毯，喉嚨因為恐懼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父親…我這么多年一心為您效力…無論您有什么吩咐，我都…我都會拼了命完成！還有您的女兒，直美，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請您看在這些份上，救救我，拜托了！拜托了！”
竭力叩首，號泣到聲音開始嘶啞，山中孝才看到一雙皮鞋來到自己面前，然后就是一對寬大有力的手落在肩頭。
“孝，我只有直美一個女兒，你娶了她，又跟了我這么多年，就像是我的親兒子一般，我怎么會不管你呢？”
山中弘義語氣溫吞，透著一股子親切，仿佛地上真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不過，這次情況不一樣了。上次是因為我和渡邊淳一桑有私交，靠著這點交情，我才能求他放過你。”
“這次我也打聽過了，是文藝春秋聯合那個清水徹直接出手。對文藝春秋來說，直木獎和芥川獎差不多算是立足之本，你動了它們，他們說什么也不會善罷甘休。”
“這次，據說是清水徹提供了你和那個槍手的通話錄音，又花了大價錢，在監獄中拿到了那個槍手的采訪，連同他這么多年積累下的證據都賣到手了。這么一套下來，我們講談社不付出點代價是無法輕易脫身的。”
“那就讓手下的人去頂！”山中孝昂起頭，“我已經想好了，當時負責那家伙的編輯，還有他的課長，以及…”
“孝，你還不明白嗎？對方已經在報道中點名是你！那個槍手的證詞也是這么說的！”
“但是，父親，只要您能幫我，我就能…”
“這已經不是我能不能幫你的事了！”山中弘義強行把他從地上扶起，按在沙發上，厲聲道，“社長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差點被氣進了醫院，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啊？”
“社長，啊…那…那…”涕泗橫流著，山中孝已經手足無措。
“我暫時擋了回去，但也擋不了太久。這樣，我們在南美有一個長期項目，孝你去做那里的負責人，暫時避避風頭。國內的事情我來處理，只要這次事情過去就想辦法讓你回來，到時候文藝局局長的位子還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那您…”
“以我和社長的交情，不會有什么問題。實在不行就宣布退休，誰也不能把我怎么樣！孝，你還年輕，將來我的位子還要交到你手里，絕對不能因為這次的事情把你葬送在文藝春秋和那個清水徹手下！”
“父親，我…我給您添麻煩了…”
“你我之間不用說這些。快回去收拾一下，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就出發。”
山中孝愣了下，“啊？明天？”
“怎么，你還想等到被記者們堵到出不了門再走嗎？”
“是，是，我這就回去準備！”
又演過一出父慈子孝的溫情戲碼，山中弘義送山中孝離開，自己回到辦公桌后的座椅上，點起一只雪茄，深吸一口，開口道：“直美，出來吧。”
“老頭子，沒想到，你還真打算給那種貨色擦屁股？”
一道慵懶的嘶啞嗓音后，一位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從書架后走出，手上的女士香煙燃了大半。
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山中弘義也卸下了偽裝。
“不騙他走，怎么能把所有的責任推到他頭上？要是逼急了，這種人反咬起來就像是最兇狠的狼。”
“那你就是老謀深算的獅子嘍？”
“社長才是獅子，我不過是個想多吃幾口的熊而已。他這些年替我辦了不知道多少事，要是真抖出來，恐怕直美你就可以去監獄看望我了。”
“哦？那看我心情吧。”
對自己女兒的性格不報任何希望，山中弘義放下雪茄，看著她道：“等他到了南美，估計馬上就會收到處分命令。職務肯定保不住，就在那邊當個一般的辦事員吧。我也讓人做了安排，那種混亂環境下，有的是讓人上癮的東西。等到他在南美醉生夢死，墮落到不成人樣的時候，也就沒了威脅，直美你也可以和他離婚了。”
又點起一支煙，山中直美深深吸了口，“那我不是還要糊弄那種貨色好久？”
“也就一兩年的事，不會太久。”
“好吧，知道了。”
將煙按滅，山中直美拎起小包，“那我今晚先對付一下他。對了，上次我給一個牛郎店頭牌過生日，花了一千多萬吧，你把錢打到我卡上。”
“你就不能少去那些地方！”
“為什么不去，難道要我每天對著山中孝的那玩意嗎？別開玩笑了。我先回去，你別忘了打錢。”
辦公室在門在一聲輕響后合攏。對著陰影下的深紅色空氣，山中弘義在辦公桌后坐了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一條好狗，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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