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晚
在小樽這種遠離了所謂“文明”的小城市里，真正意義上的夜晚總是很早到來。
晚餐后不久，一樓起居室的燈與電視聲一同熄滅，踩著一人寬的狹窄樓梯依次來到二樓，互道晚安后又過了好一陣，清水徹才被換好睡衣的七見奈奈美放進她的房間。
“原來女孩子的房間是這樣的啊…”
發出意義不明的感慨，清水徹轉著身打量。
這個房間也是傳統的和式布局，嵌在墻內的收納、角落擺放的矮桌、立在窗口的機械風扇，讓人恍惚間有種回到上世紀的錯覺。只是榻榻米上似乎有些過于整潔了，不過很有七見奈奈美的風格。
“在東京的時候你不是經常來嗎？又不是第一次見。”
“不一樣，那里只是臨時租來的住處，這里才是能稱得上家的地方。”
用奇怪的理由反駁了七見奈奈美，清水徹看到她微微垂下眼睛，在暖黃色的燈光中移到門邊。
“怎么樣都好…你先換睡衣吧，我去拿東西。”
換上睡衣，又在擺滿了人物傳記的書架前端詳了許久，清水徹終于等到了回來的七見奈奈美，她手中還抱著一套被褥。
“這是給清水你的。”
“哦，交給我吧。”
狹小的房間鋪下兩床被褥后顯得很是擁擠，仔細調整過位置，兩人像是達成某種默契般沒有開口。一個眼神交錯，七見奈奈美關上燈光就逃一般的縮進被子里，清水徹笑了下，也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躺下。夜晚將這個房間籠罩了。
雖然都被稱為夜晚，但親身體會后才會發現東京與小樽的不同之處。作為一座城市，東京就像是個難以入睡的龐大巨人，即使暫時歸于沉寂，血管般的道路以及某些角落永遠也少不了嘈雜。
小樽的夜晚則更加純粹。海浪演奏著催眠曲，透過樹影的幽靜月光中，身旁的舒緩鼻息清晰可聞。
清水徹卻是有些無法入眠了。
循著那道聲音，清水徹探出手，穿過中間的一段冰涼空氣，尋到了一處溫暖所在。
身旁的鼻息中斷片刻，又恢復如常。
握著她的手，清水徹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開口道：“像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吧？”
時間的尺度在這里已經失去意義，過了不知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輕柔聲音。
“嗯…不過在東京的時候，也差不多吧…”
“不一樣，中間到底隔著一扇橫拉門。”
“不過…那道門…好像沒有鎖上過…”
清水徹翻過身，捉住了她躲閃不停的目光，“是嗎？那現在我知道了。”
說著手上就要微微用力，徹底消弭兩人間最后的距離。卻看到她微微搖頭，示意著隔壁的房間，無聲比出個口型。
“姐姐。”
這種上了年頭的木制房屋，確實不能對隔音性能提出以什么要求。清水徹也只能無奈點頭，重新望著頭頂的日光燈。
不過等他再看過去的時候，七見奈奈美的臉已經近在眼前。她不知不覺間移過了中間的距離，將兩人的身體隔著被褥貼在一起。
感受到某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清水徹不得不匆忙轉換話題。
“說起來，現在只有你和玲子姐住在這里嗎？”
“嗯。”
“那其他親人呢？”
“父母的話，已經都去世了。”
意外事實的沖擊下，清水徹突然愣住。也許是過于幸運，他還沒有經歷過任何親人離世的情況，更不要說關系最為密切的至親。以至于在注視著七見奈奈美的眼睛時，雖然一心想說些能夠安慰她的話，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沒事的，”另一只溫熱的掌心覆在兩人十指緊握的手上，“已經過去很久了。”
她目光平靜，如同一汪幽靜的池水。
“母親…大概是在我六歲那年吧，因為染上重病突然離世了…不過當時還很小，不清楚死亡是什么，只以為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也沒有難過很久…到現在，記憶也已經很模糊了…”
她扯著嘴角，似乎想擠出一點笑容，聲音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父親的話…是在十歲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與同事喝酒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足落入路邊的深坑中，等警察發現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聽上去很可笑吧…”
用手拭過她眼角的淚水，清水徹微微搖頭。
“沒有…其實你不用告訴我這些…”
“沒事的，我想讓清水你知道。”
七見奈奈美吸了下鼻子，終于擠出一點笑容，像是月光下凄美的冰花。
“從那以后，我就只有姐姐一個親人了，也就和她一直生活在這里…姐姐當時剛從旭川醫科大學畢業，在札幌的醫院找到了工作…雖說醫生的收入也算不錯，但因為是剛剛入職的新人，培訓期間拿不到多少薪水，對于兩個人來說實在是…所以姐姐有時下班后會去打工，我就做一些家里的事…”
“到后來我上了高中，姐姐的薪水漲了不少，我也能找點便利店的工作，才算是稍微寬裕一點。但怎么都沒到換的起房子的地步，就一直住在這里。”
“再后來…我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姐姐也很高興…不過，就算東藝大是公立學校，學費不是很高，但算上生活費和其他費用怎么也要一年兩百萬日元…”
“雖然姐姐表示會支持我，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想繼續給姐姐增加負擔…對了，姐姐是有男朋友的，是當時和她同期進入醫院的醫生，很好的一個人，卻一直拖著沒有結婚…應該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所以我就一個人去了東京，想著靠自己的力量在東京生存下來，然后…”
“清水，這就是我在遇到你之前的故事。”
握著她的掌心，清水徹想起了當時在烤肉店打工的身影，想起了她日益消瘦的身形和不斷變短的頭發，胸腔中的所有情緒化為了一聲嘆息。
然后，迎著她如水一般的澄澈目光緩緩靠近。
這一次，她緩緩閉上眼睛，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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