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余波
“史上最年輕的直木獎得主”以及“直木獎抄襲事件”這兩塊石頭，無論是將哪塊投入名為輿論的水塘中，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更別說兩者同時出現。
尤其是“最年輕的直木獎得主”以某種形式參與到了抄襲事件中，其中的關聯性實在是引人遐想，起碼東京以編故事為主業的九流雜志很是靠這個吸引力一波關注。
不過再大的浪花也只是一陣而已。沒過半個月，一位女性藝人偷情的新聞就將這件事蓋過，只剩下網絡的角落還有點回響。
在這種情況下，清水徹到宮部美雪家登門拜訪。
坐在給客人準備的沙發上，清水徹捧著熱茶，目光先是被滿滿一面墻的游戲收藏所吸引。
“宮部桑，這些…都是您的嗎？”
看出了他的驚訝，宮部美雪掩著嘴，“那當然，游戲可比寫作有趣多了。所以趕稿的時候我都不敢回家。”
很是能理解這種感受，清水徹連連點頭，不過想起自己前來拜訪的原因，只好壓下同她好好探討一番的想法，轉而切入正題。
“宮部桑，我這次來，是想向您了解下直木獎評選委員會對于抄襲那件事的處理結果。”
“報紙上不是都寫了嗎？瀨川仁被以詐騙罪起訴，講談社在媒體上發表了道歉聲明，除過這些沒別的了。”
“但這樣一來，所有的責任豈不是都安在瀨川仁頭上，講談社和那個山中孝根本沒有受到實質上的處罰！”
注意到清水徹有些激動，宮部美雪起身為自己添上茶水，緩聲道：“從我們評選委員會的角度而言，既然已經有人承擔起責任，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當親耳聽到這個消息時，清水徹還是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是，宮部桑，您也知道，抄襲這件事其實是講談社主導的，僅憑瀨川仁根部做不到這些。”
“沒錯，我清楚，或者說大多數評委也清楚。”
“那…是因為渡邊淳一桑嗎？”
“有他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能否請您詳細說說？”
看著眼前老友的這個學生，忍不住再次為高橋祝賀的同時，宮部美雪在內心嘆了一聲，“不愧是年輕人”。
“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影響太大。”
“影響太大？”
“清水君，你也知道直木獎是由日本文學振興會舉辦，日本文學振興會又是由文藝春秋出版社負責實際運營。對于直木獎評委會而言，唯一能對講談社做出的處罰就是限制他們參加直木獎的評選，而這種處罰很容易被理解為文藝春秋在刻意針對講談社，繼而引發兩個大型出版社之間的全面戰爭。所以文藝春秋絕對不會同意這么做。”
“其次，評委們不想被這件事牽扯進去。每個評委，包括我，都多多少少和講談社有些利益關系，不是自己在講談社出過書，就是朋友、弟子在講談社出過書。雖然我們不怕它，但也不想隨便得罪它，以致于自身利益受損。清水君，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完全聽懂了她的意思，清水徹緩緩點頭。
“也就是因為…講談社太大了，大到無論是其他出版社還是作家，誰都繞不開它。”
“就是這個意思，誰讓它是日本最大的出版集團呢？”
宮部美雪抿了口茶，繼續道：“至于渡邊淳一桑…清水君，你以為你今天為什么能坐在這里？”
被這個問題問得怔住，清水徹思索起來。
想通其中的原因后，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無奈：“是因為高橋老師。”
“沒錯。如果不是高橋把你介紹給我，即使你是直木獎的得主，我也不會隨便讓你進來。”
“那渡邊淳一桑也是一樣吧…”
“渡邊淳一桑和講談社關系很好，特別是那位山中董事，他們已經認識二十幾年了。那么，如果你坐在那個位置上，一邊是信誓旦旦擔保講談社與此事無關的老朋友，一個是手上沒有充足證據卻篤信講談社參與其中的陌生人，清水君你會怎么選？”
清水徹扯起嘴角，吸了口氣，“特別是…如果確有此事，老朋友的女婿就會當場身敗名裂的情況下…”
“就是這樣子，”宮部美雪也長嘆一聲，“也不能說渡邊淳一桑沒有維護公正的想法，只是…”
“他的公正中不能沒有講談社，或者老朋友的位子。”
又從這件事中學到點什么，清水徹沉思片刻，放下微涼的茶水，直視著神情柔和的宮部美雪。
“宮部桑，要是我不想這件事到此為止呢？”
“那就要靠你自己了。”
看著面前的后輩，宮部美雪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說到底，清水君你這次是抱著直木獎評委會能主持公道的想法吧？”
“是的。”
“那結果就是這樣。某種意義上，文學界也是個講實力的地方，只是實力來源換成了獎項和銷量。這次你實力不足，即使高橋幫你出面也壓不過講談社，那就不能指望別人幫你。”
捕捉到她話語中的信息，清水徹趕忙道：“高橋老師，他也出面了嗎？”
“不然你覺得為什么會選在記者見面會上公布？本來評委們已經決定在確認抄襲后立刻在媒體上公布。說實話，你的獲獎資格和講談社比起來，很難稱得上是籌碼。”
清水徹聞言，久久沒能開口。
離開宮部美雪的住處時，清水徹仍然思考著老師出面和所謂的“實力”。
獎項代表著文學上的造詣，銷量則是大眾的認可程度，還有重要性不亞于兩者的名氣。這些加在一起則決定了一個人在文學界的地位。
果然，到哪里都逃不開爭斗嗎？
清水徹嘆了口氣。
自己選擇成為一名作家，最開始只是出于對寫作的興趣，對于獲獎和銷量則不太上心，所以才會想著拿獎項去換個“公正”，結果…居然是本末倒置了嗎？必須先有了獎項帶來的“實力”，才能維護屬于自己的“公正”。不然的話，連已經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會被奪走…
就像是明明自己的作品被他人抄襲，卻因申訴無門，只能繼續給人做槍手的宮本直弼。
這么說來，自己果然必須…
正準備將某個結論刻在心中，放在口袋中的手機卻突然發出聲響，翻開后是一封來自宮藤官九郎的郵件。
“最年輕的直木獎得主，還記得一起去偶像握手會‘取材’的事嗎？”
清水徹勾起嘴角，給出肯定的回復后，邁步走入了東京一月的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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