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輩
冬日里，陽光仿佛支離破碎的冰塊，均勻灑在東京灣的海面上。附近的一家咖啡館中，清水徹抿著杯中的紅茶，想起了昨天拜訪高橋老師時得到的線索。
想要識破講談社在這次直木獎評選中的意圖，僅靠猜測是沒有用的，但也不可能直接找上門逼問。經過反復思量，找到當年坑害了岸田正明、如今又入圍了直木獎的那位“瀨川仁”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但就像是清水徹在自己的關系網中一無所獲一樣，高橋老師也不清楚他是從哪里冒出的人物。眼看著尋找“瀨川仁”的努力就要失敗，高橋老師卻從辦公桌的最下層摸到張名片遞給他，稱這是他以前的一名學生，最大的特點是交際廣闊，或許聽說過這個人。
不過在清水徹臨走前，高橋老師又是專門提醒了一句：你的這位“前輩”不值得深交。
暗自猜測這背后可能有什么隱情，但在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無論是什么人物，清水徹也只能去試著見見。
又回憶起從岸田那里問到的那位“瀨川仁”的一些特征：普通身材，外表頗為儒雅，言談也很是隨和，表面上充滿了所謂的“文人氣質”，但有的動作…
現實生活不是推理小說，清水徹也不是作家筆下的名偵探，沒能從岸田的描述中找到什么線索，就感到肩頭突然被人重重拍下，有道身影出現在眼前。
“你就是清水君吧？還沒畢業就馬上要勇奪直木獎，不愧是咱們師兄弟里面最杰出的那個。”
“是伊藤前輩嗎？”
“沒錯。”
眼前的男子在侍者拉開的椅子上入座，脫下了身上的風衣，露出了里面閃著光亮色彩的西裝。他看上去三十五歲左右，臉型瘦削，細邊眼鏡后的一對眼珠子轉個不停，像是時刻準備捕捉什么，口中也沒閑下來。
“高橋老師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對了，他最近還好吧？”
“老師他一直很好。這次是我有點事情，聽說前輩你在文學圈子里認識很多人？”簡單的寒暄后，清水徹選擇單刀直入。
“嗨，也談不上認識很多人，都是朋友們給面子，”那位伊藤前輩口中謙虛，臉上卻頗有得色，“再就是開了間小公司，天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罷了。”
“哦？前輩的公司主要做什么？”
“文化宣傳方面的業務，幫人舉辦活動，搞點展會什么的，比不上清水你這個大作家。”
清水徹注意到他嘴上奉承，嘴角也配合的彎起，不斷閃爍的眼神卻沒有絲毫變化。在心中忖度片刻，開口道：“我還只是個初學者。這次找前輩，是想向前輩打聽個人。”
“什么人盡管說，”他拍著胸口，“師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就是這個。”
清水徹遞過去一張紙，上面記載了那位“瀨川仁”的一些特征，以及拜托七見奈奈美畫出的大概肖像。
“這個人啊…”
看著伊藤對著那張紙苦苦思索的模樣，清水徹沒有催促，只是暗自做好了他不認識的準備。
過了許久，杯中的茶水漸漸滲入涼意，對面的伊藤忽然扶了下眼鏡。
“我大概四年前見過這個人。”
“真的？”
驚訝后，清水徹又對他“四年前”這個說法有些懷疑。
“做生意嘛，記人不過是基本功，”伊藤用手指點了點額頭，向后倚著軟墊，臉上泛著被識破后的輕松感，“不過你既然找我打聽這個人，肯定已經聽說了什么吧？”
清水徹點頭，“聽老師提過一點。”
“是嗎？那就直說了，我那間公司其實主要做的是文化咨詢，直白一點，就是幫人找槍手代寫。”
“代寫？”
“喂喂，后輩，別搞得沒聽過一樣，”他點起一支煙，“現在不是有很多名人出書嗎，演員、模特、搞笑藝人，稍微有點名氣就來摻一腳，反正不怕賣不出去。這些人里，有的抽不出時間，有的除了給人簽名很久沒用過筆，找人代寫不是很正常的事？靠他們自己？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憋一兩張紙出來。還有些江郎才盡的作家、自我標榜的政客、想要孩子出名的家長，這個行當可是相當有市場。”
“那代寫的人…”
“后輩，你還真是見得少。這么說吧，和我一批畢業的早稻田文學部的那些人，現在能完全靠文字吃飯的不剩下十個。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作品大賣，年少成名的。機靈點的，比如我，就早點轉行干別的。至于那些有‘夢想’的，呵呵，夢想也不能當飯吃。”
“我明白了，”清水徹點點頭，“那前輩提起這個，就說明那個人和代寫有關。”
“沒錯，他當時還不叫這個名字，”伊藤彈了彈煙灰，“大概五六年前，那個人在我這里做過一段時間代寫。不過代寫這行也很有意思，有‘夢想’的，就算是代寫也會認真去寫，只打算混飯吃的反而總想著糊弄了事。他就屬于那種糊弄的，所以寫了兩本我就和他斷了聯系。”
“那四年前？”
“四年前，他不知道從哪搞來一筆錢，從我這里拿了兩本書，說是出版評獎用。我只當他是妄想，也就沒再聯系過他。”
“那現在還能聯系到嗎？”
“不清楚，畢竟這一行…更換聯系方式是很常見的事，我試試吧。”
“那就麻煩前輩了。”
看著對面的伊藤拿出手機一個個電話撥出去，清水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那位“瀨川仁”的作品是從代寫手中買來的，那就可以解釋他寫作水平前后差別巨大的事。
不過，能入選直木獎的書，真的可以通過代寫輕易買到嗎？
思索著新的疑惑，清水徹忽然聽到對面的聲音。
“沒直接聯系到，不過有個人說他去年見過那位瀨川。”
“多謝前輩了，不知道能不能把這個人的聯系方式給我。”
“呵呵，不急，”伊藤按滅了手上的煙，原本不停轉動的眼睛直直盯著清水徹，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前輩我啊，正好有件事情要麻煩后輩你。”
果然，在前后輩關系之前，首先是位商人，或者說掮客嗎？
本就不相信沒由來的善意，又事先得到了提醒，清水徹回看過去，正色道：“伊藤桑請講。不過，要是代寫的事情就請免開尊口。”
“不會，讓清水君你代寫，我估計沒有幾個人開得起價。”
他抽動著嘴角，臉上堆滿了市儈的笑容。
“幻冬社聽過吧，以前本想找你出書，被你拒絕后就放棄了，沒想到錯過了編舟記這樣一本書，聽說他們主編差點后悔到腦溢血…呵呵，在他們的文學雜志上發表一篇作品，篇幅隨便你。怎么樣，只要答應，我現在就帶你去見那個人。”
瞇起眼睛，盯著他的虛偽表情看了片刻，清水徹緩緩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