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重逢
在久慈市附近的小漁村里再次見到入江平一時，他正穿著厚實的冬裝，站在屋頂上鏟除積雪。
“入江桑！”
清水徹遠遠喊了一聲，就看到他撐著鐵鍬站起身來，揮了揮手，沿著搭在房檐上的梯子緩步向下。
踏在地面上，入江轉過身，眼中帶著笑意。
“不好意思啊，讓清水你來這見我。”
上下打量著，清水徹注意到他腰背挺直，臉色紅潤，就連臉上的皺紋也像是磨平了不少，與離別前那個失意的辭典編輯形象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我們也只是來取材而已，沒什么特別的事情，走一走反而更好，”清水徹看向他身后頗有年頭的木制房屋，心生疑惑，“這就是入江桑現在的住處嗎？”
“不是，”入江搖著手，笑聲也比之前爽朗幾分，“這是我爺爺在世時建的老房子，我們全家早就搬到久慈市區那邊。只不過最近有大雪，我臨時住在這里清理積雪。要是這房子抗過了地震和海嘯，卻被積雪壓塌，那就太可笑了。”
說話間，他又轉向了清水徹身后的宮藤官九郎，“這位就是你昨天說的宮藤桑吧？”
“沒錯，我就是編劇宮藤，”宮藤官九郎上前一步，脫帽行禮，“因為我對本地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所以冒昧打擾。”
“真的是宮藤桑啊，我很喜歡您編寫的流星之絆！談不上打擾，外面太冷了，宮藤桑快請進！”
看著前面搓著手一臉興奮的入江平一，清水徹總覺得他對待宮藤時要更熱情幾分。搖搖頭拋開這個無聊的想法，跟著他向屋內走去。
深褐色的木門后是正在緩緩燃燒的炭火，更里面才是起居室和其它房間。正如入江所說，大部分位置已經空蕩，只剩些難以移動又派不上什么用場的老家具。
圍坐在爐火前，入江從柜子里取出幾個茶杯，又拎起正在沸騰的水壺為每個人添上茶水，主動開口：“清水你來得正好，我們家的酒場最近剛出了一批清酒，原料用的是巖手最好的金色之風大米。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回去的時候幫我帶給早見社長和岸田他們…當然，也請宮藤桑品嘗一下。”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作為一個經常到各處采風之人，宮藤官九郎對于眼前的場面早已見怪不怪，沒有推辭，直接笑呵呵地接受。
看來自己在“取材”方面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啊。
在心里莫名感嘆一句，清水徹也放松心態，轉而和入江平一聊起了近況。沒有幾句，就談到了編舟記。
“對了，入江桑看過我的新書了嗎？”
“看過，”入江放下手中的茶水，臉上浮起回憶之色，“還記得當時去買的時候，超市旁那個平常沒什么人的書店真是熱鬧啊。”
“那入江桑覺得如何？”
由于部分人物形象以入江為原型，清水徹很是在意他的看法。
“以我個人的感覺來看…是我讀過最好的一本書，”他眼含笑意，“至少能讓我向父母說清楚在東京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不過最重要的是，現在已經賣出去三十萬本了吧？嘖嘖，真想看看講談社的山中局長看到這個數字是什么表情啊…”
他臉上不自覺閃過一絲嘲諷之色，又察覺到有旁人在場，瞬間收斂起來。不過已經足夠被宮藤官九郎察覺到了。
“入江桑，這棟房子是當地的傳統樣式嗎？我能不能去二樓看看房屋結構？”
“啊，沒問題，不過宮藤桑請務必小心腳下，二樓已經很久沒打掃過了。”
“多謝提醒。”
聽著宮藤官九郎踩在木制樓梯上發出的聲響，清水徹注意到入江平一的表情漸漸嚴肅。
“清水，我從以前關系比較好的同事那里聽到消息，山中好像被上面的董事狠狠罵了一通，又請假好幾天沒去上班，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你還是要小心，那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你這次讓他狠狠跌了一跤，他勢必已經恨上你了。那種人…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想起了從長谷川那里得來的消息，清水徹迎著入江的關切目光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你有防備就好，”入江在火爐前盤腿坐下，輕嘆一聲，“反正我已經離開東京，幫不了你什么。”
又從他眼中看到一絲頹唐，清水徹從隨身攜帶的背包中取出一疊紙張，轉開話題。
“對了，我這次來久慈前去見了石井君。”
“他現在怎么樣了？當初也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才一起離職的吧…”
“石井君還在做辭典編輯。早見書房以前出過一本供小學生使用的入門辭典，中間因為人員不足的緣故一直沒有進行勘誤和修訂，石井君目前一個人負責這方面的工作。”
喝下口熱茶，入江緩緩吐出口氣，“是嗎？”
“這次來前，石井君托我把這個帶給你，”清水徹將手上的紙張遞給他。
入江的眼神一下子就落在那上面，聲音中帶著遲疑，“這是？”
“這是石井君針對以前辭典中的疏漏整理出的勘誤表，其中有些釋義他自己拿不準，想請入江桑幫忙訂正。”
“這樣啊…”
入江瞇起眼睛翻著手上的紙張，久久沒有開口。
許久后，還是清水徹打破了這片沉默。
“當然，我也只是順便帶來，入江桑要是愿意的話到時候可以回信給他。不過石井君的原話是，不管是否收到回信，他都會盡力將辭典編輯這份工作一直做下去。”
“石井在這方面要比我有天賦啊…既然這樣，那就不必了！”
說著，入江突然將紙頁盡數撒在面前的炭火中，瞬間騰起了一團青藍色的火焰，又在眨眼間變弱，只余下勉強維持著原本形狀的灰燼。
“我已經不是辭典編輯了…釋義什么的，石井自己已經做的足夠…現在的我，只想著怎么把自家的酒場經營好。”
這個結果也在預料之中，清水徹輕輕頷首，“我回去后會轉告他。”
“對了，這個你也帶給他”，入江又像是想起什么，從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了一盒整理好的卡片。
清水徹認出來了，那是詞典編輯用的詞匯采集卡。
“這些是我回來后…無意中記錄下的久慈方言，我現在也用不上，你帶給他，就當是個紀念吧。”
將沉甸甸的盒子拿在手上，清水徹強行忽視了他“無意中”的說法，又突然想起了晨間劇的編劇工作。
“入江桑，這個我能抄錄一份嗎？”
“反正已經與我無關了，隨便你。”
他揮著手，仿佛在驅趕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