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反應(上)
11月的東京，天氣已經冷到了無法僅靠一件單薄外套解決的地步。
講談社文藝局的會議室則完全是另外一副場面。空調開到了最大，不斷涌出的暖風熱的人汗水直流。可就算如此，那些身穿襯衫打著領帶的中層干部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爭先恐后獻上自己的奉承之話語。
“這周的銷量排行榜，我們講談社能在前十中獨占六席，這完全是山中局長的功勞啊！”
“沒錯，山中局長短短時間內就帶領我們做出這種成績，恐怕沒幾年就要高升，直接成為董事也說不定。”
“是啊，要是離了山中局長我們可不知道該怎么辦，現在的文藝局已經全部寄托在山中局長身上了…”
靠著這幫人夸張的表情和極盡諂媚的語氣，會議室內的氛圍甚至比灼熱的空氣更熱烈幾分。
會議桌的上首處，剛擔任文藝局局長不到半年的山中孝，看著眼前熱情表演的下屬，雖是極力控制表情，可臉上的興奮感根本隱藏不住。這也讓窺得他這副表情的下屬更加賣力。
愈發肉麻的話語之下，山中孝只覺得渾身又酥軟了幾分，正食髓知味的想再好好享受一陣，卻忽然感覺到有人觸碰自己的肩膀。
板起的面龐在看到來人的瞬間柔和起來，神態也不自覺帶上些許恭謹。
“小野秘書，找我有什么事嗎？”
顯然早已見識過這副場景，那位名叫小野的年輕女職員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山中局長，董事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好，我明白了。”
山中孝轉身拍了拍手，簇擁在桌前的干部們就像是按下了開關的機器人一般，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話語，顧不得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一個個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諸位，董事有事找我，本周的總結會就開到這里。”
話音剛落，就又響起一片吹捧之聲。
“不愧是山中局長，董事也如此器重…”
“山中局長太辛苦了，真是在下的楷模…”
“為了山中局長，我也要加倍努力才行…”
從柔軟的皮質座椅上起身，山中孝掛著假笑，貌似和善地揮了揮手，就跟著小野秘書走出了會議室。
在會議室玻璃門合攏前的剎那，山中孝聽到連綿不息的吹捧聲中突然冒出句嘲諷。
“哼，不過是狗仗人勢的玩意。”
腳下一滯，山中孝沒有回頭，只當是沒有聽到。
其實他早就知曉，會議室里那些表面恭順的下屬一個個都對自己心懷不滿，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就是嫉恨自己擋了他們的升職道路，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但是…那又怎么樣？只要我一天是文藝局的局長，就有的是將你們捏扁揉圓的機會！
恨恨地想著，山中孝跟著小野秘書走進了通往董事樓層的電梯。
“小野秘書，董事說過因為什么事找我嗎？”
“抱歉，山中局長，董事只讓我請您過來，具體的我也不知情。”
“是嗎？”
看著小野秘書依舊沒什么表情的面孔，山中孝表面上露出個討好的笑容，背后卻攥著拳頭，心中憤憤。
一個臭婊子瞎神氣什么？等落到我手中，有的是讓你好看的…
這么想著，在只有兩人的電梯里，山中孝的目光愈發肆無忌憚。
心思各異的沉默中，董事樓層到了。
小野秘書將他帶到門前，輕輕敲門后對著里面輕聲說了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旁邊的秘書室。
又瞪了她一眼，山中孝才收斂起臉上的狠厲表情，身上的跋扈氣質整個消散，就連身高也仿佛縮了幾分，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董事辦公室的門。
作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大型出版集團，講談社提供給董事們的辦公室自然配得上他們的地位。
比得上一整間公寓大小的地板上鋪滿了深色的名貴地毯，一旁的真皮沙發閃爍著由金錢堆積出的光亮色澤，幾處展示架上的收藏品也是價值不菲。
顧不上觀察這些，山中孝看向了正中間寬闊辦公桌后的那人。
他頂著灰白色的短發，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也就五十歲左右，皮膚雖然松弛卻仍充滿光澤，搭配上健壯的身體，僅僅坐在那里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就是講談社前任文藝局局長，現任董事，山中弘義。
察覺到他投來的視線，山中孝趕忙低下頭，快步來到辦公桌前，口中道：“父親。”
“孝，你來了。”
山中弘義語氣低沉、聲音淡漠，讓山中孝根本無從判斷他的情緒，只能盡可能屏住呼吸，通過聲音分別他的動作。即使聽到他從座椅上起身，緩步來到自己身前，也不敢抬起眼睛，只是緊緊盯著腳下那點地方。
“孝，抬起頭來。”
不敢有絲毫違抗，山中孝一點點伸直脖子，還沒看清他的表情，就注意到一只手掌在視野中不斷放大。
緊接著就是一聲脆響。山中孝倒在地上腦袋發懵，片刻后才感受到左臉上火辣辣的痛感，一并到來的還有山中弘義的咆哮聲。
“看看你干的好事！”
又是一堆報紙和雜志被砸到他身上。
下意識燃起幾分怒火，卻又被恢復過來的理智澆滅。匍匐在地上，山中孝看著一雙皮鞋移動到辦公桌后，也沒敢起身，就保持伏地的姿勢看起了那些報紙和雜志。
入眼的先是張大幅彩照，一個年輕人舉著話筒，似是在回答什么問題。旁邊是加大加粗的金色字體：18歲的文學天才！能否打破記錄，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直木獎獲得者？
大略掃了幾眼，“清水徹”這個名字勾起了山中孝些許回憶，卻又模模糊糊記不真切。又趕忙向后翻看其他報紙，內容卻都大差不差。
這個說清水徹的新書多么受歡迎，那個說清水徹多么受文學界前輩的看重，還有的直接拿他的早稻田出身吹捧起來，說什么不愧是私立名校。
直到最后，在印著“周刊文春”幾個大字的紙頁上，看到個熟悉的名字，山中孝忍不住瞳孔緊縮。
“踐踏行業規則打壓中小出版社，業界巨頭講談社隱藏在光輝外表下的真面目大揭秘！”
大段充滿曖昧和煽動性的文字中，“早見書房”的名字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