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紙張
臨時拼湊起的燭光中，能年玲奈許下的愿望只有她自己知道。
雖然從她的態度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但仿佛是某種直覺，清水徹沒有選擇問出口，而是按下疑惑，陪她度過了那場生日會剩余的時間。
到了最后分別的時刻，隔著條馬路，能年玲奈回過頭來，仰著微微泛紅的臉頰用力揮手。清水徹也抬起手，就看到她露出笑容，又用力揮了幾下，捂著胸口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隨著她離開，那份異樣感也似乎失去了源頭，如同一場雨后悄悄蒸發的水汽，溶化在空氣中，切實存在，卻又尋不到蹤影。
仿佛一切都是初夏時節的幻覺。
進入到七月中旬，東京終于迎來了盛夏。懸掛在天空中的烈日帶來了不斷飆升的溫度，令人忍不住懷念起之前梅雨時節的些許涼意。
與盛夏一同到來的還有足夠漫長的假期。在這段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時間里，清水徹除了要想辦法勸阻七見奈奈美成為偶像，還要完成新書的創作。
為此，雖說已經確定了小說大綱，但為了獲得足夠的寫作“感覺”，他還是沒辭去講談社的實習工作。這讓因辭典修訂而工作量大增的入江平一很是松了口氣，決定帶他來見識下辭典出版中不可缺少的一環：紙張選取。
將西裝外套搭在肩頭，清水徹行走在東京都小平市的街道上，擦了下額頭的汗水，找到了在陰影中等待的入江。
“入江桑，這是你要的冰咖啡。”
“清水君，多謝了。”
“沒什么，”清水徹也從手上的袋子中取出瓶冰烏龍茶飲下，感受著難得的冰涼感，隨口問到，“對了，印刷廠的人聯系上了嗎？”
“已經說好了，喝完這個就過去。”
“好。”
來到印刷廠，很快就有一位自稱是產品研發部部長的中年男子來接待。他遞過來的名片上，印著巖立俊介這個名字。
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分別坐下，那位名為巖立的部長直接開門見山。
“入江桑，您的來意我清楚了，是打算為修訂后的日本語大辭典選擇印刷用的紙張，沒錯吧？”
“是的，這次麻煩巖立桑了。”
“工作上的事，談不上麻煩。這樣，你們稍等一下，我把現有的紙樣取來。”
趁著他離開的間隙，清水徹問出了個一直有些疑惑的問題。
“入江桑，相比于普通的紙，辭典用的紙張有那些不同嗎？”
“說起不同，最重要的還是厚度和重量吧。”
“哦？”
“比如說這個，”入江從桌上取過一疊用A4紙打印成的介紹材料，“雖然很結實，不過太厚也太重。一本辭典可能有上千頁，如果全用這種紙，最后加起來可能有幾十厘米厚，使用起來過于不便。”
手中摸著A4紙，又想起觸摸辭典時的感覺，清水徹大概明白了一些，又聽入江繼續介紹。
“其次是要有彈性。”
“彈性？怎么講？”
“常用的紙，只要稍稍用力就會留下折痕，翻閱的時間長了還會卷邊。這些問題對一般的書還好，不過辭典就是用來經常翻閱的，為了保證長時間正常使用，紙張就不能輕易變形。”
清水徹點點頭，由入江口中的“長時間使用”想到些別的，“這么說來，對紙張的牢固程度也有很高的要求吧？”
“沒錯。這還只是保證使用過程中不出現問題，如果再考慮到讀者的具體感受，紙張的顏色、柔軟程度，甚至是手感都有很多說法。一會他把紙樣拿來，你看到就清楚了。”
說話間，那位巖立桑已經抱著幾個盒子回來。
他將盒子中不同顏色的紙張分別取出，一一擺在桌子上，口中介紹著：“這些就是現有的辭典用紙。這個是日本語大辭典之前用的，這些是貴社其他辭典采用的，還有這些是為別的出版社研發的。入江桑不妨先感受一下。”
“好的，麻煩了。”
跟在入江后面，清水徹也拿起桌上的紙放在指尖仔細感受，發現不同紙張間確實存在差異，但具體是什么卻答不上來。
另一邊，入江則開始皺起了眉頭。
“這種的太厚了…這種的過于粗糙…這種的…”
他突然將紙拿起，對著窗外映入的光線觀瞧了一陣，最終還是放下。
“這個透明度太高，兩面都印上字的話，閱讀過程中說不定會看錯。”
在心中記下他的評價，清水徹撫摸著紙張，漸漸體會到了他說的那些東西。
一頁頁過去，到了最后一張紙，入江吐出口長氣，遺憾地搖頭。
“這個…邊緣過于鋒利了。”
對面的巖立部長立刻迎了上來，表情有些尷尬：“沒有讓入江桑滿意的紙嗎？”
“抱歉。”
“那入江桑需要的紙是什么樣的？”
入江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思索了一陣，伸手從桌上挑出疊淡黃色的紙張。
“這種還不錯，不過黏連性太強了。”
“黏連性？”清水徹對這個詞語有些疑惑。
“沒錯。”
入江翻過頁看上去纖薄的紙張，抖了抖，突然有張瞧不出厚度的紙從滑落下來，原來是兩張相鄰的紙貼合在一起。
“這個就是黏連性。如果用在辭典上，很有可能一次翻過好幾頁而沒有察覺，讓讀者找不到想要的詞語。”
向清水徹解釋完，入江又轉向對面的巖立部長。
“所以能不能麻煩貴社在這種紙的基礎上研發一種新紙，表面…”
“表面更光滑，紙頁也更柔軟，從而解決黏連性的問題，是這樣吧？”
巖立接過了話題，臉上卻浮現出些許猶豫。
“從技術上沒什么問題。不過，入江桑，新紙的開發費用方面…我們調整工藝總是會有些成本，要是您這邊的印刷數達不到一定程度的話，恐怕公司不會同意進行新紙的開發。”
像是被擊中要害，清水徹注意到入江的臉色黯淡了幾分。
那邊的印刷廠的人還在繼續說著。
“再就是每張的印刷成本，可能要比之前上調一些，不知道您這邊能不能接受。”
他說完后空氣就安靜下來，只剩墻角的空調在嗡嗡作響。
似是終于察覺到什么，巖立又匆忙開口補充上一句：“當然，我們會先計算出具體的金額，您這邊可以考慮后再做出決定。”
入江一反常態地沉默著，清水徹只能代替他回應。
“那先這樣吧，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