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寨的新媳婦剛過門就給婆家生了個大胖小子。”
“梁屯的老光棍和一個要飯的外鄉女人結婚了。”
“冬月時候東山礦洞溝那邊的小子讓人當野豬給打了,中了幾十粒鐵彈子。”
文老頭兒跟老人們興致勃勃的聊著不知真假的消息,剃到第三個人的時候,文老頭兒有點靠不住了,今天來的全是老頭兒、,一個年輕的都沒有。
“我說你們隊里的小年輕還真是都到公社H縣里剃頭去了?”
“誰知道呢,有倆糟錢兒燒的。”老人們嘴里說著看不慣的話,但也沒見那個綁著自己家的小年輕不讓上城里、公社剪頭的。
“嘿嘿,你這手藝是沒的說,可人家年輕人要趕潮流,照著電視里那么剪頭,你也不會啊。”文老頭兒手底下的老人笑話道 文老頭兒不忿道:“凈整那洋式兒,有啥好看的。留個干凈利索的頭型,干活還方便,瞅著也順眼不就得了。”
“文老頭兒,這我就得說你了,這么大歲數了,咋一點不追求進步呢?”
“我進步你奶奶個腿兒。”文老頭兒罵了一句,兩人顯然是熟人,被罵的老人也沒有生氣,反而嘲諷文老頭兒被搶了生意氣急敗壞。
這句話是真的說到文老頭兒的痛處了,就年根底下掙錢,結果顧客都跑到別的地方剪頭了,他能不生氣嗎?
文老頭兒身邊圍著一堆老顧客,就是沒見有年輕人,嘴上不說其實心里著急。昨天聽說韓屯人分了紅,他今天一大早就趕來了,中間跳過了好幾個堡子,生怕跑了顧客,沒想到還是丟了。
“我說你看著點,這頭皮都給刮掉皮了。”文老頭兒手底下的社員說道。
“你瞅脖梗子上這些皴,多長時間沒洗了,我要不給你剃干凈點你能洗干凈么?剃了頭再洗干干凈凈的,過個好年。”文老頭兒對付這種因為自己失誤的事件輕車熟路,直接把責任推給了顧客。
“上個星期才洗的頭,哪來的皴,你可敗埋汰人了。”
文老頭兒和顧客吵吵鬧鬧,身邊的社員們也跟著摻和,一時間這小剃頭攤上還挺熱鬧。
何平在養雞場聽說隊里來了剃頭匠,正好頭發有點長了。之前他都是在公社或者縣城剪頭發,這回也嘗嘗鮮,剃頭匠的手藝他還沒體驗過呢。
他上小河邊叫上了正在滑冰車的小柱兒,“柱兒,跟爸剪頭發去。”
小柱兒拎著冰車跟上何平。
走到大隊門口,就見一堆老頭兒圍在剃頭匠身邊。
何平走近,隊里的老人們紛紛打招呼:“何平來啦!”
“噯,來了,過來剪個頭發。”何平挨個打完招呼,“排著呢?還有幾個?”
“你先來。”
“沒事,你們先來的,你們先剪吧。”
“我們也沒啥事,不著急,你先剪吧。”隊里老人們都謙讓著讓何平先剪。
文老頭兒早就聽說韓屯有個能人,又能寫書又能辦養雞場,今年韓屯社員們能分那么多錢都是托了他的福。
“這位就是你們堡子的大作家吧?”
“沒看出來文老頭兒你現在手藝不行了,眼界倒是長進了,可不就是么。”老人們肆意的開著文老頭兒的玩笑。
“您說笑了,就是寫點東西。”
“您這可謙虛了,咱滿公社誰不知道您大名兒啊,提起來都佩服啊,這個!”文老頭兒手上拿著剃刀還抽空給何平比了個大拇哥。
“過譽了過譽了,就是瞎折騰。”何平謙虛的說道。
文老頭兒對周圍人說道:“你瞅瞅,人家這么大的作家不一樣上我攤子理頭發么,你們隊里小年輕有倆糟錢兒這家伙飄的,還上縣城去,純燒包。”
社員們叫剃頭發、剃頭,文老頭兒叫理頭發。
這還是跟清軍入關有關,所謂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剃不成頭發就剃頭。文老頭兒他們這些剃頭匠當然希望把自己的職業稍微美化美化,早年間理頭發這個詞從南方傳過來,他就堅持把自己做的事叫做“理頭發”而不是剃頭。
文老頭兒的話再一次引起了老人們的傾訴欲。
“可不咋地,剛有倆錢兒就開始燒包。”
“誰家過年還不圖個吉利,上城里剪頭發洋氣啊。”
“有啥洋不洋氣的,都一樣的玩意兒,糟蹋錢。”
何平聽著老人們的吐槽,心里有點想笑,果然不論什么年代代溝這東西永遠都是存在的。
這兩天韓屯的小年輕們扎堆的往城里和公社跑他是知道的,兜里有錢了,能不折騰嗎。
尤其是那些正處著對象的,帶著對象上城里剪個頭發、買個衣服、吃個飯、看個電影,嘖嘖嘖,美得很。
忙完了手上這個人,文老頭兒招呼何平過去,何平擺手讓隊里老人們先去,老人們異口同聲讓何平先去。
何平只好坐上去,他看著文老頭兒手里的剃刀,“用不上這個,你就給我剪短點就行。”
剃頭匠剪頭發用的都是大剪子和推子,文老頭兒抖著白圍裙,輕輕地給何平系上。
他把剪子磨了磨,落剪之前在自己手上試了試刀鋒。剪刀一上手何平便覺得不一樣,文老頭兒的手很柔軟。別誤會,是那種帶著溫度令人舒適的感覺。剪刀的“咔嚓”聲連續不斷的在耳邊響起,透著一股令人放松的愉悅。
沒了用多上時間,用完剪子就開始上推子,這個時候的推子都是手動的,一握就能推。
最后文老頭兒再在何平的鬢角、他脖子上再撒些兒白粉,用帶毛的刷子沾水一揉起了泡沫,用剃刀把鬢角和脖梗子上的短茬給何平剃掉。
白圍裙掀掉,文老頭兒把鏡子對著何平,“怎么樣?”
何平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干凈利落的發型,臉上露出笑容,“挺好。”
“這回我走街串巷有說頭兒了,韓屯的大作家都在我這理頭發,以后我還得漲點價呢。”文老頭兒恭維道。
“您這可說笑了。小柱兒過來,讓爺爺給你也理個頭發。”何平站起叫過來小柱兒,“還得麻煩您幫孩子也弄一下。”
“客氣了,應該的。”文老頭兒說完磨刀霍霍向小柱兒。
“孩子頭發怎么理?”文老頭兒問了一嘴。
“理個小平頭就行。”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