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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斬妖

  黃昏剛至,望雀臺的瓦櫳下燈籠亮起,與留朱坊畔群集的飛燈相映,猶如漂浮的片片金鱗。距那顧九娘一曲魔音,殺人離去,已有幾個時辰,百姓騷動一陣過后,魚龍會仍然照常舉行,。臺上,一架紙扎的桃樹枝節巨大桃樹花枝繁盛,跳儺舞的送魂女唱著“桃山萬仞,惟魂是索”,那熒煌桃花燈便如落花飄飛,混進漫天飛燈里。

  李昭玄頭回來到玄都,第一次觀看魚龍會,原本是滿心期待。事實上,魚龍會的戲目也的確足夠精彩,有些花樣,便連玉京城里都不曾見過。那青旦紅生的一曲絕命詞,更是讓他震撼許久,不能自已。但也因為那一襲青衣的驚艷,令后邊的戲目都變得索然無味。

  入夜后,綠袍老者與徐應秋等一干文人,走下望雀臺,進入留朱坊里的會仙酒樓。會仙酒樓是玄都屈指可數擁有釀酒權的正店之一,分為四層,越是樓上,酒越好,歌姬也越美。城中豪客把登樓喝酒叫做登山,上一樓,謂之登一山。徐應秋等人,便是登上會仙酒樓二山飲酒。

  樓內酒酣,到了戌時,天黑下來,會仙酒店樓門口傳來一陣驚呼聲。一名男子手里提一個蠟布包裹,里邊圓滾滾的,不知放著幾個什么東西,還在外淌血。男子膚色黝黑,雖穿著一身飄逸長衫,長相卻像個憨厚農人。但他腰挎劍匣,大開大合的步伐,頗有豪俠氣概。

  此人正是曾在大覺精舍門口,向販夫走卒講道的劉紈。他提著包裹,帶著一身血腥氣,登上三樓,見到諸多文士。

  有人喊道:“劉郎怎么來這么晚?”

  劉紈把蠟布包裹往地上一扔,骨碌幾下,滾出三個頭顱,一個青面獠牙,一個鶴發雞皮,一個獨生一眼,都是非人之類。他爽朗笑道:“剛斬了三只妖魔,給諸位助興!”

  席間歌女見狀,驚聲尖叫,諸位陽門文士卻面不改色,有人稱贊道:“好,我敬劉郎一杯!”

  又有一個白衣文士喊道:“劉郎如此英雄,我也愿效仿劉郎斬妖下酒,諸位稍待,我去去就來。”

  白衣文士說罷,便告別陪酒的歌妓,提劍大步離開會仙酒樓。

  李昭玄喝下幾盞會仙酒樓的招牌美酒“錯認水”,這酒由荸薺釀制,酒液清澈與水無二。酒不烈,可李昭玄酒量不佳,只幾盞就染上幾分酒勁,臉紅到了脖子根。想到那左道之士的驚人之舉,又被此刻的情景一激,心頭涌上一股熱血,大步走到徐應秋身旁,行禮道:“我亦欲斬妖,身旁卻沒帶兵器,請借徐先生寶劍一用。”

  徐應秋一怔,笑道:“如今局勢迷亂,殿下雖有龍氣護身,也須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李昭玄爭辯道:“就連庶民都能不懼妖魔,我豈能退縮人后?”

  徐應秋哈哈一笑,“殿下心存俠義,就已經十分難得了。我自然是不吝借劍的,不過,還是等殿下拜師學道后再說吧。”

  李昭玄臉漲得通紅,卻知道再爭下去也沒用,心頭熱血一下就被澆熄,嘆息一聲,拂袖坐到一邊,喝起悶酒。

  劉紈來到綠袍老者殷如晦身邊,行了一禮,二人交談幾句,殷如晦問道:“今夜玄都局勢如何了?”

  劉紈坐到酒席邊,雖是文人,動作卻帶著些匪氣,把盞仰頭喝盡一盞綠蟻酒,說道:“混入玄都的妖魔不少,不過這些妖魔行事沒什么章法,雖有些百姓遭了害,那幾處重要的神壇都沒被攻破。我方才追蹤那雞腳老嫗,想尋到這些妖魔的根腳所在,卻發現它們只是憑著本性在玄都興風作浪,似乎并無指揮。”

  旁邊有人說:“這些妖魔混入玄都,就已攪得人心惶惶了。昨日便有東臺諫議大夫上奏,說尚未西行便已妖魔四起,是國運動蕩之兆。人心未定之際,若貿然去國西行,玄都恐生變故。勸圣人改變心意。”

  另一人冷笑:“這位左諫議話里藏鋒,是在挑撥圣人猜忌鎮西王啊。”

  在場者大都是在野的儒門俠客,徐應秋道:“不必管廟堂中事,只需掃除玄都妖氛,這些惑亂之言不攻自破。”

  興許是被那濺撒樓內的妖血激發了豪氣,眾人紛紛應和,殷如晦卻說:“只怕妖類野心不止于此。”

  殷如晦聲音不高,這句話一說,場間視妖魔入螻蟻的豪邁氣氛霎時就冷了一些。這位綠袍老者不修神通,卻是當世為數不多的大儒。先朝時夏州陳光宓叛亂,聚集大軍三十萬,這位身無神通的讀書人獨身入夏州,勸得陳光宓歸降。八年前又有大菩提寺的妙聞法師在玉京城樊樓舌燦蓮花,以陽圣之學脫胎于佛門的理由,勸當時號稱陽門三皓的三名大學士出家修佛。陽門三皓道心動搖之際,殷如晦入樊樓與妙聞法師辯論,令那位佛法已修至滅境的妙聞法師大敗。據說那位妙聞法師回寺后,閉關冥思三月,才勘破心魔。如今這位綠袍老者監修國史,不涉黨爭,陽門中人卻隱隱視其為黨魁。

  徐應秋眼睛一掃,見樓廳間氣氛凝重,他略一沉吟,笑道:“夫子的擔憂不無道理,只不過,妖魔本就已被逐出龍武關外,在的大庸境內,它們又如何能掀得起什么大風浪?如今圣人玉輅已至,玄都內神變高手與知境神通者不下二十位,甚至另有高人藏在幕后。若大妖敢在玄都作亂,一定會被誅殺,又怎敢現身?至于那些嘍啰,除卻攪得人心惶惶外,便起不到其他的作用了。”

  徐應秋說完,諸文士紛紛望向殷如晦。殷如晦呵呵一笑,點頭道:“也對,是我多慮了。”

  見殷如晦這么說,諸文士才放松下來,徐應秋又舉杯喚眾人飲酒作詩,吟誦幾句詩,凝重氣氛便被豪邁之氣一沖而散。飲酒之際,徐應秋不動聲色看向殷如晦。

  徐應秋看得出來,剛才殷如晦的話,只是配合他鼓舞士氣。殷如晦心中究竟怎么想的,徐應秋卻沒揣摩明白。只見這位綠袍老者坐在酒案后邊,側目望向窗外。留朱坊東側,宮墻里,黃鐘大呂之音仍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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