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宮南,一面峭壁筆直如削,峭壁上石階寬僅半掌,連接著一片屋舍,黑瓦彤柱,氣度森嚴。此處景觀與懸空寺頗為相似,也正因此被青雀宮人稱作“小壺梁”。
距崖底百尺高的一間屋舍上掛著“星橋”的木匾,星橋居里,綠陶鶴首香爐青煙裊裊,一名道人盤坐藍蒲團上。道人模樣五十多歲,眉間皺紋極深,身穿山水袖帔,手捧一卷《九變十化經》。似乎是剛讀罷一卷,他放下經書,手腕一翻,一枚銅丸出現在掌中。道人正欲祭煉,忽然向星橋居外側耳。一道劍符從門外飛至,飛到道人身前停下。
符膽放出青色毫光,傳出李少君的聲音:“實在不愿打擾師兄清修,不過,此時有一事還需師兄決斷,望師兄到北斗殿來一趟。”
道人略一沉吟,劍符自焚成灰。起身放好那卷《九變十化經》,走到星橋居門邊,山風挾霧而過。
道人腳步不停,徑直走入山風中,同時五指捏住那枚銅丸,輕輕一搓。
銅丸倏然變長,化作一道黃光,游魚一般,繞過他指尖、手腕。
道人走出云階,眼看就要踩空墜下深淵,那黃光已托到他腳底下,化作一柄劍,長三尺三,上刻“黃龍”二字,色如赤銅。劍身被那青靴一踏,便穿出山霧,載著道人飛向山陽處那一片連綿道宮。
道人御劍而行,長劍掠過林端,又掠過道宮的青瓦和脊獸,落到北斗殿前。長劍再度化成銅丸,鉆入道人袖間,道人青靴觸地,兩名弟子對他問候,他點點頭,走入北斗殿里。
北斗殿上藻井描繪周天星辰,黑幡下垂,書有星辰圣諱。殿內已有三人等候,一個玄冠青褐的俊逸道人便是傳音的李少君,一個戴蓮花冠,穿五色云溪袍的鶴發老者,是北斗殿主趙希真。另一個,穿一身烏青鶴氅,黑發黑須,眼神銳利,是青雀宮中都管,魏云華。
魏云華與李少君正在說話,見王離陽過來了,便停止交談。王離陽問道:“出什么事了?”
李少君手托麈尾,“有人擅闖青雀宮。”
王離陽道:“誰?”
李少君道:“去年被師兄逐出浮玉山的那個后生,李蟬。”
“玄都有符信送來。”魏云華是青雀宮都管,不僅管道宮內的事務,道宮外的消息抵達青雀宮,大都也要先經他的手,“此人在望雀臺上,假扮戲子,當臺刺殺了希夷山的洪宜玄。”
魏云華說到這里,王離陽眉梢微挑,魏云華接著說:“他犯下此事后,便在我青雀宮中弟子蕭靈素的幫助下,避人耳目,從京河渠進入滺水,逃到云浮西堤。崔氏的人在云浮西堤設下埋伏,不過沒能抓住他,他跑到浮玉山腳,勾明、飛虞二位雀君,幫他殺退了追兵,他又闖進了青雀宮里。現在靈德正看守著他。”
北斗殿主趙希真奇道:“我過山門時倒是見過那個叫李蟬的后生,卻不知道兩位雀君對他如此親近。”
李少君道:“是了,以往看門的鈴下人,也沒哪個像李蟬那樣跟雀君親近的。”
王離陽問魏云華:“蕭靈素呢,他卷了進去?”
魏云華道:“李蟬在浮玉山下,被希夷山的吳卻邪伏殺,蕭靈素在浮玉山下,號令赤孚龍王廟的靈官阻擋吳卻邪,結果被吳卻邪傷了,不過他沒受什么重傷,剛被城隍廟里的人送過來。”
李少君道:“與那李蟬關系不錯,去年李蟬闌入大青蓮,也是蕭靈素幫了他。”
趙希真點頭贊道:“不錯,靈素這后生倒是講義氣。”
李少君道:“趙真人說得是,李蟬被逐出山門,靈素還能待他如初,如此心性才像個仙道中人,趙真人這回可收了個好徒弟。”
趙希真呵呵笑道:“倒也不必這么說,畢竟他這回也是壞了規矩,這事過后,我把他叫過來,一定要好好管教一番。”
李少君搖頭失笑,這位北斗殿主護起短來真是一點都不遮掩。
王離陽沉聲道:“我半月前已明令青雀宮人不得插手玄都紛爭,若人人都如此亂來,還有什么規矩可言?”
李少君問道:“那李蟬呢,監院師兄要如何處置?”
“先問過話再說。”王離陽略一沉吟,轉頭道:“體玄,把那李蟬先帶過來。”
門外,一名黑瘦道士答應一聲,離開北斗殿。
李蟬走在王朝宗前頭,只見青雀宮白墻青檐交錯掩映。山下桃花已緋如烈火,這邊墻頭的桃枝卻仍在含苞。繞過鼓樓、無字碑、壇場,墻頭塔尖時隱時現,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龍涎香味道鉆進鼻間。
王朝宗看著這位剛才擅闖青雀宮的黑衣青年,待會兒就要被問罪,卻反而一幅安步當車的模樣,忍不住催促道:“走快點。”
“大半年不見,你倒是變成了急性子。”李蟬笑了笑,邁上北斗殿的石階。
三十三道石階一過,便到了北斗殿門口。李蟬當先邁進門,一進去,就有幾道目光掃來,其中一道最為嚴厲的,便來自王離陽。李蟬叉手道:“見過離陽道長,希真道長,云翼道長,云華道長。”
殿外的王朝宗打量著李蟬的背影,到了這關頭,這廝竟還能沉得住氣,也不知道是故作鎮定,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他回憶琢磨著《瓊綱玉緯》里的規矩,猜測李蟬會受到什么樣的責罰,便聽里邊的王離陽問道:“你今日闖入浮玉山前,在留朱坊望雀臺上殺了人?”
王朝宗心里一驚,便聽李蟬答道:“是。”
“那人是希夷山洪宜玄,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知道。”
李蟬殺了希夷山的人!王朝宗驚得張開嘴巴,這廝分明沒有種道,怎么殺得死修行者?
“你為何殺他?”殿內王離陽又問。
李蟬答道:“此人勾結妖魔,弒殺神靈,企圖顛覆玄都,又殘害大庸百姓,實在該殺。”
此言一出,北斗殿外幾名弟子露出愕然的神色。
北斗殿里,卻無人驚訝,王離陽冷冷道:“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希夷山的事,自有希夷山去清理門戶,哪輪得到你插手!我且不問希夷山的事,你擅闖青雀宮,又意欲何為?”
李蟬道:“方才跟云翼道長說了,是在山間迷路…”
“好一個迷路!”王離陽冷哼,“體玄,把他關到到種玉崖,斷食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