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呂布總算明白了這一茬,吳良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而后向其投去一個極為明顯的同情表情。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似呂布這種名聲在外的飛將,最難以接受的便是這種情況之下敵人報以的同情,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要難受。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強到爆表。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吳良的表情自是刺痛了呂布的尊嚴,他當即一邊劇烈的掙扎,一邊欲蓋彌彰的大聲吼叫,“劉協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若是沒有我,他直到現在還只是董卓手中的木偶,董卓教他往東他便不敢往西,他怎敢如此待我?就算到了現在,他依舊是曹操手中的木偶,他的境遇并未改變,就算真有棄我的想法,也還遠遠未到過河拆橋的時候,他不敢!因為沒了我,他的處境也只會更加不妙!”
看著歇斯底里的呂布,曹老板與曹純都是微微搖頭,他們也看得出來,呂布的表現越是過激,便越是說明他已經相信了這件事,不過是在企圖騙過自己,也騙過旁人罷了。
然而吳良卻并不配合呂布,接著又補充道:“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你那藏身之所的么?不是通過起乩之術,而是王莽頭將戲軍師的頭顱送去你那里時留下的血跡,那些血跡就像是有人可以留下的路標,雖然并不算明顯,但只要細心一些便不難找到。”
“住口!你不要再說了!啊啊啊——!!!”
呂布終于徹底破防,嘶啞尖銳的聲音幾乎穿破這間這小屋的屋頂,震的灰塵簌簌而下。
與此同時,他掙扎的幅度亦是又增加了許多,甚至連帶著那根控制他的石柱行動的石柱都出現了稍許松動。
“唰!”
曹老板下意識的下后退了一步,而曹純則抽出了腰間佩劍嚴陣以待。
而吳良亦是默默的向后退卻,同時將手伸進了腰間的一個布袋之內,布袋之中裝的乃是百里香與孫業共同研制的“含沙射影”。
不過最終。
呂布的癲狂狀態雖持續了好幾分鐘,但還是沒能掙脫束縛,最后喘著粗氣垂下腦袋陷入了沉默,似乎正在思考自己這糟糕透頂的人生。
吳良也不再出言刺激,只是默默的等待著。
其實說起來,獻帝劉協究竟有沒有摒棄呂布的意思,現在還不太好說。
至少僅僅只通過那具無頭女尸的狀況來做出判斷的話,證據還非常不充分。
而王莽頭將戲志才的頭顱送去呂布那里留下的血跡,其實嚴格說起來也應該并非有意為之,畢竟那血跡出了城之后便已經很追尋,若非甄宓手下的狐仆眾多可以進行地毯式搜索,并且它們的嗅覺還異于常人,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找到呂布的藏身之所。
所以…
吳良只是根據現有的線索串聯出了一個并不成熟的“事實”,以此來進一步攻擊呂布的心理防線。
而對于呂布這種本就“心里有鬼”的人來說,哪怕是尚不成熟的“事實”,亦是可以輕而易舉的令其陷入猜忌鏈之中…其實不僅僅是呂布,便是換了其他的人,也一樣難以躲過猜忌鏈險境,這便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哪怕是吳良也不敢說自己就可以例外,他只能盡可能的避免與身邊的人陷入這樣的猜忌鏈。
“呼——呼——”
一時間,平房內靜的可怕,只能聽到呂布呼吸的聲音。
他的嗓子八成已經因為方才那不顧一切的嘶吼出現了損傷,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陣異響,仿佛有一口千年老痰卡在了嗓子眼里。
如此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曹公,我要與劉協當面對質,這是我最后的要求,只要你能夠滿足,從今往后我這條命便是你的,任你驅使!”
呂布竟還心有不甘,抬起頭來用嘶啞的聲音提出了這么一個要求。
曹老板看了他一眼,卻并未立刻作答。
“我的武藝曹公心中有數,曹公若是得到我真心相助,世間恐怕難有敵手,統一天下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呂布又用祈求的目光望向曹老板道。
聽到這話,吳良不自覺的想起了如此時刻大耳賊劉備對曹老板說過的話:“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
只要這句話說出來,在歷史必然性的驅使下,呂布必死無疑。
但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吳良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與呂布無冤無仇,甚至如今搞清楚了王莽頭幕后之人的身份,就連此前在安邑城外的偷襲與典韋的負傷也與呂布沒有了干系,實在沒有必要如此落井下石。
最重要的是。
吳良覺得歷史上曹老板將呂布斬首,絕對不會只是因為劉備在旁邊所說的這句話。
主要還是曹老板自己的心意,吳良以己達人很容易便可以想象的到,似曹老板這般疑心重的人,安邑之事過后怎么可能再用呂布?
何況現在的呂布已經是光桿司令一個,他的兵馬早已全部被曹老板所得,招降的價值其實已經變得非常低,再者呂布作為原呂布集團的首領,只怕那些原呂布集團的兵馬對他多少還有些情誼,將他留下豈不是便等于將已經到手的兵馬又還了回去么?
曹老板從來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因此吳良幾乎可以篤定,呂布已經沒有了活路,問題只是曹老板想要他什么時候死而已。
果然。
聽了呂布的話,曹老板卻并未接茬,而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岔開話題道:“我想知道陳宮何在?他自兗州之變時便與你形影不離,為何這次卻只見你而不見他,你應該知道他的下落吧?”
“陳公臺孤身一人去了淮南。”
呂布此刻有求于曹老板,亦是知無不言。
“淮南?”
曹老板一愣。
吳良心中亦是疑惑,不過稍微一思索,想到如今淮南是誰的地盤,他心中便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兵敗之后,我的兵馬皆被你俘獲,劉協希望我來到陳留附近隱藏起來接應,而陳公臺則認為不可坐以待斃,主動要求前往袁術處進行游說,請袁術借些兵馬于我共同抗擊曹公,才可借機東山再起,我覺得言之有理,便教他去了。”
呂布毫不避諱的說道。
“這…”
聽了這話,吳良再一次同情的看向了呂布。
這個家伙…是真的可憐啊,像他這種一生不是在被騙被棄,便是在被騙被棄的路上的人,實在少有。
陳宮這哪里是為他借兵,分明便是棄他而去。
歷史上有一件事便足以證明陳宮其實對呂布早有二心,并且與袁術關系十分密切,而說起這件事便又要說起已經被吳良見解害死了的呂布麾下八健將之一的郝萌。
大概也就是在這一半年之間。
歷史中的呂布集團發生了一次叛亂,兵變者正是郝萌,好在高順與曹性二人一同殺到,合力將郝萌斬于馬下,才平息了這場叛亂。
事后呂布問起此事,曹性回答:“郝萌是受到了袁術的鼓動而造反。”
呂布又問:“同謀有誰?”
于是曹性回答說陳宮正是同謀,當時陳宮坐在呂布旁邊,臉發紅,旁人都察覺到了,不過最終呂布因為陳宮是大將,并沒有追究。
不過這件事是歷史事件,如今還沒有發生,再加上郝萌已經提前死了,也未必便會發生,因此就算呂布被騙被棄,也不是因為他警惕性太差太過天真,而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太過復雜與險惡。
除此之外。
聽到“袁術”二字,再聯系眼下這個時間點,吳良猛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令天下震動的大事…
曹老板最終也沒有答應呂布的求情。
如此命人將呂布守好,曹老板帶著吳良與曹純回到了書房之內,這才正色看向吳良問道:“有才,如今我已擒獲呂布的消息定是全城皆知,劉協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我決定立刻去見他,你以為如何?”
“明公如此決定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路,可惜末將對政事一竅不通,實在無法給出什么有用的意見。”
吳良十分謙虛的拱手施禮,卻又說道,“不過劉協既是王莽頭的幕后之人,只怕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內心已經慌亂,明公在這個時候前去見他,恐怕不需多言,只要擺出一些難看的臉色,劉協便會不打自招…不過末將想知道的是,明公此舉究竟想達到什么目的?”
“劉協既是王莽頭的幕后之人,就算志才并非死于他手,王莽頭也必然參與其中,因此劉協定然知道真兇的身份。”
曹老板鐵著臉咬牙道,“如今劉協于我還有大用,我不能也不敢殺他,否則便要背負弒君之名,現在的我還背負不起,不過他必須將那真兇的身份交代于我,此事沒得商量!”
曹老板果然是辦大事的人。
哪怕在這個時候,他也沒有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做出一些沖動的決定。
吳良心中感嘆。
心說此事若是換成了他自己,恐怕就不會這么理智了,倘若這次死的人是典韋,又或是瓬人軍中的其他人,吳良心知自己都沒辦法做到如此理智,管他什么天子不天子,弒君不弒君,只要是與此事有關的人,他定是一個都不會放過。
不過這倒也無可厚非,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因此在做出一些決定的時候,對于“代價”的定義與取舍自然也不一樣。
曹老板要辦大事,這“代價”他便承受不起。
而吳良胸無大志,這“代價”在他看來便不痛不癢。
“若是如此,明公便不需有任何顧忌,大大方方與劉協當面對質便是,他自知理屈,只能妥協。”
吳良點頭道。
“怕只怕那真兇的身份也不簡單。”
曹老板的直覺亦是十分敏銳。
“明公的意思是…”
吳良心中微驚。
他心中雖早有懷疑的對象,但那都是建立在已有證據的基礎上,而這些證據吳良并沒有提前透露給曹老板,曹老板卻像是已經覺察到了什么一般,這直覺的確可怕。
“此人能與劉協里應外合,便已經不可能是尋常身份,而你此前也說過,當晚志才有故意將衛士支開的意圖,若此事成立,那么志才必是與那人關系密切,并且見面談論的一定是不可告人的大事。”
曹老板眉頭微蹙,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談成了,志才便安然無恙;談不成,真兇便只能殺死志才滅口…有才,你是個聰明人,你認為這應該是一件什么樣的事?”
“明公的意思是…針對你的政變?”
吳良恍然大悟道,“此事劉協知道,真兇知道,戲軍師與真兇見面之后也知道了,接著他便被滅了口,而整個陳留郡城內,有資格被如此密謀的人,便只有明公一人!”
該不會是“衣帶詔”也提前了吧?
并且參與的人也發生了改變?
畢竟現在劉備根本就不在這里,他亦是“衣帶詔”事件的主角之一。
而若是如此,真兇或許只有一人,但參與此事的人可就多了。
那么接下來朝堂之間必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曹老板可不是什么善茬,歷史上只要是參與了“衣帶詔”事件的人,事后統統被曹老板住了九族,就連已經嫁給劉協的董貴人也未能幸免…須知那時董貴人可還懷有身孕,劉協在旁苦苦哀求,也不曾令曹老板心軟。
這一刻,吳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狹隘了。
他不似曹老板一般胸懷天下,也從未參與過政治斗爭,因此從始至終都只將這件事當做了一次偶發的個人事件,并未上升至整個朝堂。
“正是!”
曹老板目露兇光,“子和,你速速集結虎豹騎,并派人通知元讓,命他接管陳留守軍,再派人去通知子脩,教他將羽林護衛給我看好了,我要面見天子!”
“有才,你回去帶上王莽頭隨我一同前往,今日怕便是許多人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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