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對小孩子還是有些了解的。
與這種心智成熟的稚童交流,往往會因為生分而難以進行,而若要與他們快速拉近關系,使得交流變得順暢,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好吃的。
后世普遍用糖果。
這個時代沒什么拿得出手的糖果,而對于這種家境困難的屯民家的稚童而言,肉食便是難得一見的美味,小孩子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力。
果然。
手里拿上雞腿,小心翼翼的吃了兩口之后,三個男童瞬間便將吳良當做了慷慨的好心大叔叔,說起話來自然也放開了許多。
吳良手中則拿著一截雞脖子,一邊細細咀嚼一邊笑呵呵的看向三個總算放開了膽子狼吞虎咽的男童:“慢點吃,還有很多,一會回家的時候再一人帶上一些,回去給你們的爹娘也嘗嘗鮮。”
“真的?侯爺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好的人啦!”
三個男童被雞肉占了嘴巴,一臉驚喜卻又口齒含混的表示感謝。
不過他們顯然已經全然忘了來之前父母的交代,并未恭恭敬敬的對吳良施禮磕頭,甚至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吳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自然不會在意,這時才終于問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們曾遇上了個怪人,那怪人背對著人便能夠將腦袋完全扭轉過來,這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當時我們都被嚇壞了,他們兩個更是嚇的腿都軟了,若非我拉住他們一起跑,他們兩個恐怕便要被那怪人抓走了!”
最大的男童當即一臉自豪的拍著胸脯大聲說道,語氣中倒有不是炫耀的成分。
中大的男童一聽這話就不愿意了,用力將口中的雞肉咽下去,為自己辯解起來:“在侯爺面前你可莫要瞎說,那時我可沒有腿軟,還數我跑得快了!”
而那個最小的男童則是看了他們一眼,依舊大口大口的啃著手中的雞腿,臉上雖有些不服但最終并未多說些什么。
似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童就只這個樣子,特別喜歡表現自己,完全不知社死為何物,用后世的俗語來說其實就是“人來瘋”。
吳良笑了笑,又道:“如此說來,你們肯定看清楚那怪人的臉孔了吧?”
“我來說我來說!”
最大的男童立刻又搶著說道,“那個怪人的頭發大約有一尺來長,沒有盤起來也沒有扎起來,披頭散發的看起來很不講究,臉則是灰蒙蒙的顏色,看起來不像是個活著的人,但他的眼睛卻是聚著光的,也不像是個死了的人…哦對了,那人的嘴巴有點大嘴唇也有點厚,看起來得有侯爺的兩個嘴巴那么大!”
“眼睛,你忘了說眼睛!”
中大的男童緊接著又爭著補充道,“那怪人的眼睛紅紅的,看起來與普通人很是不同,像是兇手一般,我就是被那雙眼睛嚇到了!”
“還有血。”
最小的男童直到這時候才終于說道,“侯爺,我看見他的脖頸上有許多血跡,將那衣襟都已經浸透了。”
“還有其他的么?”
吳良暗自將這些細節通通記在心里,接著問道。
三個男童互相對視了一眼,終是搖了搖頭,接著又埋頭開始啃手中的雞腿,好像生怕說不出更多的東西被吳良收回去一般。
“那怪人可曾追趕你們?”
吳良又問。
“沒見他追來,也或許是我們光顧著逃跑了,不曾注意。”
最大的男童答道。
那就應該是沒有追趕了…
否則就這么三個稚童,怎么都不可能跑得過一個成年人,而且還是一個看起來就不好相與的怪人。
看來就是只有這些了…
不過這幾個細節已經足以令吳良確定一件事,那怪人的臉孔并非他此前見過、并且得到過獻帝指認的“王莽頭”。
并且最近庸丘雖然不太平,但其實也并未出現完全符合“王莽頭”特點的事件與目擊者。
所以,這些事情有可能并非呂布所為。
只是吳良最近對呂布的事情比較敏感,因此遇到與頭顱有關的事,便會第一時間往呂布身上去想。
不過就算如此。
這些事情出現在自己的地盤,吳良也照樣不能置之不理,否則屯田軍民人心惶惶,只怕很難安定下來。
如此與三個男童問過了話,吳良其實并沒有得到特別有用的線索,因此暫時也沒有什么頭緒。
“尹健,最近幾日你費點心,多帶些人巡視,若是再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記得第一時間報我。”
無奈之下,吳良只得如此安排。
“諾!”
尹健拱手應道。
接著他又看向了陳金水,囑咐道:“最近陳留府上亦要加強戒備,尤其是家中女眷外出,至少安排四名兵士跟隨,不可有任何閃失。”
“諾!”
陳金水亦是應道,卻又忍不住問道,“公子,你是懷疑做出這些事情的人目標可能并非這些屯民,而是你?”
“尚不好說,防患于未然吧。”
吳良不置可否的道。
他并未完全放下對呂布的懷疑。
可換位思考一下,他又越發覺得呂布的嫌疑很低。
因為如果呂布真是要報復他,并且提前十來天到了庸丘的話,完全可以趁吳良與曹老板大軍還未回來之際做很多事情,比如綁架他的家眷,又或是對瓬人軍下手。
總之就是完全沒有必要對那些毫不相干的屯民動手,如此非但沒有辦法達到報復吳良的目的,還有可能提前將自己暴露出來,這實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接下來的幾日。
這件事只得暫時被吳良擱置一邊,而尹建那邊也并未報來新的消息,即是說庸丘縣最近幾日都無事發生,以目前所知的線索,實在是沒有頭緒繼續查下去,只能暫時擱置。
可能是因為惡徒也要過三朝吧…
因此吳良與瓬人軍也過了一個十分安穩的三朝,大家伙好好享受了一段難得的休閑時光,再加上三朝在這個時候便已經是一年之中極為重要的節日,每家每戶沒多有少,總歸都要略微奢侈一些,而瓬人軍不缺錢不缺糧,自然是終日飲酒作樂快活非常。
如此到了正月初五,吳府總算迎來了一位熟客。
此人不是旁人,瓬人軍的前任首領曹稟。
不用猜也知道這貨肯定是來討酒喝的,不過倒也懂得些禮數,至少沒有空著手來,命手下親兵帶來了幾匹布與幾十斤親手捕獲的鹿肉當做禮品。
吳良自是痛痛快快的收下,又命人將取來幾壇子最近才蒸餾出來的燒酒招待,準備與他好好敘敘舊。
“有才賢弟,我這次來其實還有一件頂要緊的事情。”
眼見燒酒已經入杯,曹稟雙眼放光將酒杯拿起來,卻并未立刻一飲而盡,而是正色說道,“為了防止稍后喝多了將此事遺忘,我還是先說了吧。”
“安民兄請講。”
吳良看曹稟難得正經起來,也是坐直了身子。
“是這么回事,我來陳留之前,丁嬸嬸曾將我召去訓話,她雖未明說,但我卻聽得明白,她想教我問問你如今已經過了三朝,你究竟打算什么時候上門提親?”
曹稟同情的看了吳良一眼,說完這番話終于仰起脖子,將杯中少酒一飲而盡。
吳良微微愣住。
曹稟的丁嬸嬸是誰不言而喻,正是曹老板的正妻丁夫人,亦是曹昂與曹旎那視如己出的養母,曹老板“后宮”的話事人。
此前還在偃師的時候,曹老板便特意提起了此事,并表示三朝前后就想讓他與曹旎完婚。
如今丁夫人再問起此事。
其實未必沒有曹老板的意思,只不過以曹老板的身份,成天追著這么一件兒女情長的小事實在是有些辱沒了身份,因此由丁夫人這個“后宮”話事人來詢問自是再合適不過。
而這已經是…
吳良也不記得這到底是曹老板這邊第幾次對他逼婚了。
自然也已經到了避無可避的境地,若是再拖下去,曹老板與丁夫人心中一定會對他產生不滿,除非他已經做好了遠走高飛的準備,否則便只有盡快做出回應。
“咕嚕!”
吳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也是難為你了…”
曹稟拍了拍吳良的肩膀以示安慰,說道,“我這妹妹驕橫慣了,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丁嬸嬸能夠鎮得住她,你迎娶了她,家中恐怕要有些日子雞飛狗跳了。”
“安民兄,你雖不是曹旎親哥,卻勝似親哥啊。”
吳良屑睨道。
“此話何解?”
曹稟面露疑色。
“不是親哥說不出你這樣的話來。”
吳良苦笑道。
“不過你也莫要太過憂心,此前我見你與她相見時,她對你倒是十分體貼順從,或許你便是除了丁嬸嬸之外唯二能夠鎮得住她的人也說不定。”
曹稟也不計較,接著又為吳良寬心道。
“既然是明公的賜婚,我便必須給明公顏面,如此曹旎只能做正妻。”
吳良無奈的道,“可安民兄你也看到了,我已經有了菁菁,最近還多了一個宓兒,還有那十個視我如父的美人,曹旎怎么算都是個后來者,她來了恐怕難以服眾,今后吳府恐怕難有安寧之日啊。”
“菁菁我倒是很熟了,那宓兒…你也真是好命,如此天下少有的美人也能被你遇上,還大老遠跟你跑回了陳留,真是羨煞旁人,至于你那十個美人嘛,她們本是來給你做侍女的,你卻偏要將她們當作妻妾對待,其實并無必要。”
曹稟又繼續勸道,“不過說起我那旎兒妹妹,她雖然性情驕橫了些,但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多少人求而不得呢,其實也并不算虧待了你…我倒覺得此事你也不需太過放在心上,我常聽人說女子嫁了人性子便會轉變,說不定來了你這里之后她便會收斂起那些性子,與你府上的女眷和平相處,畢竟自小丁嬸嬸對她也是嚴格管教,那些禮數她還是知道的。”
“但愿如此吧。”
吳良也不愿再繼續談論下去,吐了口胸中濁氣便又舉起酒杯向曹稟敬道,“請安民兄回去之后轉告明公與丁夫人,我已經在準備了,正月初十定會帶上聘禮前往鄄城提親,再請安民兄替我感謝明公與丁夫人的錯愛。”
“這就對了,看開些,大丈夫應以事業為重才是,豈能受家中事務拖累,若是日后家中果然亂成了一鍋粥,大不了來個快刀斬亂麻。”
曹稟很是灑脫的笑道,與吳良碰了下杯一飲而盡。
一早吳良就知道這貨是個不懂風情的主兒,否則當初才與白菁菁接觸互抽耳光的時候,這貨就不會在旁一個勁兒的稱他是“吾輩楷模”了。
如此喝完這杯酒,曹稟才又接著說道:“不過你不用去鄄城提親了,如今獻帝在陳留,我叔父也在陳留,過不了幾天,叔父的家眷便也要再遷回陳留居住,子脩哥哥已經去操辦此事了,最多再有三、五日便到。”
歷史線果然隨著曹老板將獻帝迎來陳留而發生了改變。
接下來的較長一段時間之內,陳留必將成為天下的政治中心,曹老板也將成為天下豪杰的眼中釘,尤其是袁紹,如今的曹老板已經成為了他不能夠再無動于衷的威脅。
看樣子。
原本歷史上的官渡之戰,恐怕亦是要提前到來了…
結果沒過幾天。
曹老板的家眷還沒有來到陳留,吳良便收到了另外一個說意外也并不意外的噩耗,至少對于曹老板而言,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戲志才…死了!
這個消息還是曹老板特意派最親信的虎豹騎首領曹純前來通知吳良的,并且一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給他,幾乎是連拖帶拽的將吳良帶到了戲志才的住處。
“你先去看看吧。”
曹老板正在院內等待,見到吳良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情緒,只是聲音低沉且沙啞的指著一處陽房說道。
“諾。”
此情此景,吳良自然不敢打馬虎眼,小跑著過去推開了房門。
而就在房內打開的那一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已撲面而來…吳良心中一緊,事情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