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馬車的簾子微微掀開了一些。
剛才呵斥吳良的兵士躬身來到近前,似是與馬車中的人耳語了幾句,接著便轉過身來,帶著人在吳良與典韋站立的十字路口四下查看了起來。
顯然馬車里面的張梁應是只聞到了“回魂香”的香氣,但是卻并不確定這奇異的香氣來自何處,因此派兵士在這附近尋找香氣的來源。
“咱們走。”
吳良見這些兵士居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當即又對典韋說道。
典韋心中自是有些疑惑。
他知道吳良此行便是為了與張梁“偶遇”,為何張梁的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吳良卻并不主動上前獻寶,反倒還是堅持要走。
不過見吳良已經轉身,他也沒有多問,只是低頭照做。
而也正是吳良這一轉身,那些兵士立刻便如同吳良預想的那般注意到了他,當即對他與典韋大喝了一聲:“你們兩個,站住!”
吳良似是被嚇了一跳,慢慢轉身恭恭敬敬對著這些兵士施了一禮,陪笑道:“軍爺,小人只是途徑晉陽城的行商,若是方才有什么地方不慎開罪了諸位軍爺,又或是犯了晉陽城的忌諱,小人先給諸位賠個不是,請諸位軍爺高抬貴手。”
“少廢話!”
那名領頭的兵士很不客氣的斥了一聲,走上前來打量著他,尤其多看了身形壯碩的典韋一眼之后,卻又不動聲色的向后退了一步與身后的兵士站在一起,這才開口問道,“我來問你,你二人方才立于此處,可曾聞到一股異香?”
“異香?”
吳良作不解狀。
“異香你都不懂?就是那種聞起來很是美妙,但平時卻不怎么容易聞到的香氣!”
那名領頭的兵士竟還頗為詳盡的為吳良描述了一番。
顯然這名兵士對香并沒有什么了解與研究,若是真正懂行的人現在便應該以具現化的方式向吳良做出解釋,比如他要找的這異香主調是什么味道,其中混雜了什么味道之類云云。
甚至方才他是否聞到了吳良故意擴散的香氣都不好說。
畢竟一般人對香氣是不會這么敏感的,尤其還是混雜在這種開闊地界的香氣,用不了多久就會散掉,并且濃度也十分有限。
而馬車內的張梁能夠察覺,也的確是其中的佼佼者,至少鼻子比一般人要靈。
“多謝軍爺釋義,或許是小人愚鈍,方才雖途徑此處,但還真沒注意到有什么異香。”
吳良拱手又道。
“嘶——”
那領頭的兵士捏著下巴,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這就奇怪了,張公一口咬定這附近藏有他從未見過的異香,命我前來探明香氣的來歷,可我卻什么都沒聞到,這要如何去查?”
“軍爺若是沒別的事,小人是否可以走了?”
吳良順勢又道,同時手里還多出來一小塊黃金,一邊以掩耳盜鈴的方式往那領頭的兵士手里塞,一邊陪著笑道,“小人的一點心意,請諸位軍爺吃酒。”
“懂事!”
那領頭的兵士也真是不客氣,一伸手便將黃金揣入了袖子當中,其他的兵士亦是對吳良露出欣賞之意。
畢竟以這樣的方式打點,他們回頭多少也能分點。
但收了黃金之后,那領頭的兵士卻并未松口,只是語氣略微好了一些道:“不過你還不能走,不是咱們故意為難你,張公對這異香十分著迷,若是無法尋得異香來源,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回頭咱們都得受張公斥責,因此沒有尋得異香之前誰也不能離開,一會張公說不定還得向你詢問,你正好去給兄弟們做個憑證,證明不是咱們辦事不利,而是你也并沒有聞到異香。”
“這…”
吳良頓時面露難色。
“怎么,你不情愿?”
那領頭的兵士頓時瞪起了眼睛。
“情愿情愿,能幫得上諸位軍爺的忙乃是小人的榮幸,自當鼎力相助。”
吳良連忙說道。
“哈哈哈,你如此明事理懂人情,今后行商的道路定會一路暢通,財源滾滾不在話下。”
那領頭的兵士頓時更加欣賞吳良。
接著便派了兩個人留在原地看住吳良與典韋,而后繼續在附近尋找異香的來源,就連倒扣在街角的竹筐都要翻過來仔細查探一番,不敢有絲毫疏忽。
結果異香是沒找到。
反倒從竹筐下面翻出了一坨狗屎,幾名兵士一邊惱怒的叫罵著,一邊將那竹筐踢翻在地。
也是吳良將香囊藏的比較緊,而那兵士方才又對典韋有些忌憚,并未靠得太緊,否則說不定便已經尋得了異香的來源。
而這也正符合了吳良的欲擒故縱之計。
來之不易的東西才會被珍惜,不愿輕易拿出來的才是珍寶,若是一上來就主動將這異香獻給張梁,便會顯得目的性太強,說不定還要起反作用。
吳良之所以在這處張梁回府的必經之路上設計,被動的等待張梁注意到異香,也是同樣的道理。
果然。
大約幾分鐘之后,張梁便已經失去了耐心。
馬車的簾子忽然掀開,張梁半蹲著身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而后便帶著兩名隨從直奔這處十字路口而來。
那領頭的兵士自是連忙迎了上去,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道:“張公,屬下等正在盡力搜尋,只是暫時還未有所發現,請張公再稍候片刻,或許很快便要找到了。”
“那兩個是什么人?”
張梁根本就沒接他這茬,直接沖吳良與典韋努了努嘴問道。
“回張公的話,他們自稱是途經晉陽城的行商,為了防止有所疏漏,誤了張公的事情,屬下便先將他們扣留了下來,如今正在盤查。”
那領頭的兵士小心翼翼的說道。
“嗯…”
張梁微微頷首,如此已經來到了十字路口。
接著他就這么站在路口中心,而后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是在細細品味空氣中的一起氣味。
如此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張梁雖然并未睜開眼睛,但他的一雙腳卻是已經有了動作,雖然雙腳極小幅度的挪動,他的身子也開始慢慢轉動。
如此大約轉了一周之后。
他終于停了下來,而此時此刻,他在睜開眼睛,竟正好面對吳良與典韋二人。
“臥槽,這是什么能力?”
吳良看到這一幕都有些驚了,他還等著張梁過來親自問話的時候察覺到他身上的香氣呢。
結果人家就這么靜靜的聞了一小會,看樣子便已經精準的定位了香氣的來源,狗鼻子恐怕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難不成張梁也是一個天賦異稟的人?
就像白菁菁一樣,她其實并非身懷異術,但卻擁有異于常人的聽力,類似的人后世便存在,有些還登上過電視節目成為人盡皆知的公眾人物。
所以。
難道張梁也是這樣的人么?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張梁已經沉著臉徑直向吳良與典韋走來。
而那群兵士則立刻亮出兵器奔了過來,一個個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將張梁護在中心,同時也有部分兵士擋住了吳良與典韋的退路,倘若他們二人出現絲毫威脅到張梁的舉動,他們便會一齊撲將上來,先將二人拿下再說。
由此可見張梁這個人在晉陽城,尤其在守軍之中還是有些威望的,不管是為了表現,還是真心護衛于他,起碼這些兵士對他頗為敬畏。
吳良自是連忙做出一副慌亂的模樣。
典韋學著他的樣子去做,可惜演技到底還是差了一些,略微有那么點不自然,不過這個小細節可以忽略。
“你是過路的行商?”
看著略有些局促的吳良,張梁面無表情的開口問道。
“正是。”
吳良低眉順眼的答道。
“方才他們盤問你時,你為何說謊?”
張梁又極為直接的問。
一聽這話,方才收了吳良黃金的那群兵士立刻面露疑色。
這是什么意思?
此人方才便說自己是過路的行商,此刻也認可這個身份,怎么就成了說謊?
難道此人并不是行商,并且一眼就被張梁看出了端倪?
可是我們怎么就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這群兵士立刻又瞪大了眼睛對著吳良與典韋上下打量,試圖從吳良身上找出他們沒看出來卻被張梁一眼看出的破綻。
但吳良卻很清楚,張梁問的根本不是他的身份。
畢竟他是閉上眼睛嗅過了氣味之后才上前如此問話,他問的是異香的來源。
他已經斷定異香就在自己身上,而那群兵士盤問過他卻一無所獲,那么吳良自然也便是說了謊。
不過僅通過這個問題,吳良便也已經看出張梁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物,與他繼續打馬虎眼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
于是他便也拱手說道:“張公真是好眼力,小人身上的確有一種祖傳的香物。”
其實應該說是好嗅覺。
不過如果說成“張公真是好嗅覺”,總覺得略微有那么點罵人的意思,不論是說起來還是聽起來都感覺乖乖的,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臨了還是換了一種說法。
一聽這話,那些個兵士便有些不樂意了。
小子,你這是不識抬舉啊,方才我們問你的時候你怎么不說,非要等到張公察覺才承認,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而不待張梁做出反應,吳良緊接著便又一臉為難解釋道:“正因祖傳的香物不可外傳,因此小人極少拿出來示人,只有在冬至這一天才戴在身上以示對祖先的紀念與緬懷,此前從未出過什么岔子,唯有今日途經此地,僅僅只是擦身而過,沒想到竟被張公察覺到了,而方才那些軍爺前來盤問之際,小人便已知道香物恐怕是暴露了,不過當時心中還有一絲僥幸,便試圖用謊言來瞞天過海,如今見到張公的本事,才知道此舉有些自欺欺人了。”
“嗯…”
聽著吳良說話,張梁再一次閉上眼睛,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一臉享受的品了一番,這才慢慢睜開眼睛說道,“的確是不同凡響的香,當得起不傳之秘的說法,你即是此香的傳人,可有配置此香的方子?”
“只記在心中。”
吳良果斷選擇了最安全的說法。
不論張梁是個什么樣的人,若吳良有現成的方子,張梁便有殺人奪方的可能,如此自是一勞永逸。
而若是只記在心中,張梁為了得到方子,又或是得到這種異香,自然便不可豪奪,只能巧取,無論張梁想做什么,他都還有操作的余地。
“既然如此,可否將這香拿過來教我再細細品味一番?”
張梁也沒抓著方子的問題繼續追問下去,轉而又道。
“若張公看得起,這只香囊便送給張公了。”
吳良略作猶豫狀,終是將藏于懷中的香囊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旁邊一名隨從連忙向前一步,準備將那香囊接過來之后再轉交給張梁。
“將你的臟手拿開!”
張梁卻是忽然喝了一聲,嚇得那隨從一個激靈,連忙低下頭退了回去,而后張梁則在那些兵士的護衛之下親自走上前來,先是對吳良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這才如還禮一般同樣用兩只手將那只香囊接了過去。
“嗯…”
將香囊拿到臉前,張梁又是如此前那般閉上眼睛輕輕嗅了一次,而后微微搖著頭一副極為陶醉的模樣。
“好香!的確是絕無僅有的好香!就連我也只能聞出桂花與檀木的香氣,但這兩種香氣卻僅僅只是輔味,而其中的主味才是其中最為絕妙的地方,可惜我卻嗅不出任何端倪,你祖上的制香技藝怕是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吧!”
并未睜開眼睛,張梁仿佛癮君子一般久久無法從那異香中自拔,口中卻是念念有詞。
桂花與檀木的香氣。
自然便是甄宓那只香囊的原味,而他無法分辨出來的主味,則證實吳良自海昏侯墓中得來的“回魂香”的香氣。
吳良正在考慮應該如何接話。
就在這時。
“噗通!”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吳良循聲望去,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只見張梁的馬車上忽然摔下來一樣東西,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人。
那人渾身上下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就連嘴巴也用麻布塞了起來,正在地上如同一條蟲子一般扭動。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吳良最感興趣的左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