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被眼前的情況嚇了一大跳。
他深知“維格利”的可怕之處,但卻不知如何才能夠將這種可怕的東西鏟除,因為早在兩千多年前,他便已經嘗試過無數種方法,亦是無法辦成此事,無法將自己的族人們從深淵中拉回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隨著“維格利”一同毀滅。
原本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此地不知為何已經成了一方與世隔絕的世界,外面的人無法進來,自然也就無法將“維格利”帶出去。
可是現在,方瓊的出現卻打破了這種“隔絕”。
看著面前的方瓊,中年男子心中有許多疑問,可此時方瓊已是奄奄一息,即使他立刻為其提供了淡水與食物,方瓊的身體狀態也沒有轉好,嗓子似乎也因長時間的干渴出了問題,無法與他進行交談,只能對他的話做出一些簡單的點頭或是搖頭的動作。
中年男子動了惻隱之心。
于是他將“太陽墓”祭壇的秘密告訴了她,指示她若是想要繼續活命,便打開屬于他的那個“太陽墓”中的木棺,將他的尸體從里面移出來,換成自己躺進去。
方瓊的求生欲超乎想象的強。
她拖著極為虛弱的身體爬進了“太陽墓”,又用那副站都已經站不住的身體強行打開了木棺,將中年男子那沉重的尸首從木棺中移了出來,最終用僅剩的最后一絲力氣艱難的躺了進去。
而中年男子也在這一刻徹底擺脫了“太陽墓”的禁制。
他生平第二次進入了這片“太陽墓”,第一次是他在兩千多年前將自己獻祭的時候。
除了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尸首之外,他又發現了另外一個不得了的情況——木棺的棺蓋上已經出現了好幾道裂痕!
他曾通過毀掉木棺的方式親手了結了自己族人們,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木棺變成這樣意味著什么。
木棺的“壽命”快要到了。
即是說“太陽墓”祭壇的“壽命”快要到了。
彼時躺在這口木棺中的人,以及相應的復生體,必將隨“太陽墓”祭壇一同毀滅!
這一刻。
中年男子甚至懷疑,方瓊忽然進入到這方世界,說不定便與這口木棺開裂的情況有關。
這是這里的最后一個還在運行的“太陽墓”祭壇,而隨著這個“太陽墓”祭壇的毀滅,世間最后一個以這種有違天道的方式“長生不死”的人也將一同毀滅,說不定到了那個時候,天道的排斥便有可能消失,這方與世隔絕的世界也將重新與真實的世界重合或相融?
而木棺的開裂,與方瓊的進入,便是這方世界正在崩塌的預兆?
若是如此…
中年男子心中忽然浮現出一絲極為強烈的擔憂。
倘若這方世界與真實的世界重合或相融,那么這方世界的許多事物、包括那些遺跡也將一同出現在真實的世界中,這其中恐怕便會包括那些長滿遺跡的“維格利”!
而一旦“維格利”出現在真實的世界中…
中年男子有些不敢繼續想下去。
他與他的族人所在的兩千多年前,人們都還過著自給自足的部落族群生活,能夠稱作“交易”的行為幾乎不存在,如果不是遭遇了重大災害或是部落間的爭斗,各個部落也極少會長途跋涉背井離鄉,因此“維格利”很難流通出去。
但現在他創立的“樓蘭國”,卻是一個連接東西商道必不可少的貿易要塞,每天被那些商隊從世界各地帶來與帶去世界各地的貨物不計其數…
這種情況下,“維格利”將會傳到什么地方,能夠傳多遠,完全是個未知數。
反正中年男子所見過的商隊之中,往西最遠曾出現過來自羅馬帝國不列顛地區的人,往東則也有來自大漢幽州樂浪郡(今朝鮮半島北部)的人,這幾乎已經涵蓋了中年男子所知的世界上所有存在人跡的地方。
屆時世上只怕再無一片凈土…
就在中年男子惴惴不安的時候。
方瓊復生了。
她先是表現的十分新奇與興奮,由衷的對中年男子表達謝意。
中年男子認為她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心知“太陽墓”祭壇的事情她遲早都會知道,尤其是必須付出“代價”,只需進入夢鄉便能夠體會。
于是他給了方瓊選擇的機會:
他可以將方瓊那具已經死去的尸首從棺木中移出去,而后帶著現在她離開這方世界,而她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繼續過完這一生;
或者如果方瓊不介意那些“代價”,想要獲得不斷“死而復生”的能力,他也可以不去做這些,教方瓊的尸首繼續留在里面,不過那“木棺”恐怕時日無多,等到木棺徹底毀壞的時候,她也將一同死去。
至于“維格利”與他對這方世界的猜想,中年男子倒是沒有對方瓊提及,因為在他看來,這不是方瓊這樣的小女孩需要知道和能夠理解的事情。
面對這樣的抉擇,方瓊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后者。
中年男子尊重了她的選擇。
帶著她走過那兩塊巨大的石碑,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兩個走出駱駝墳,已經可以看到扦泥城的時候,方瓊竟趁他彎腰取水時,忽然拾起路旁的一塊尖利的石頭從背后對他發動了偷襲。
中年男子的后腦在偷襲中受了傷。
不過十年前他才剛剛復生,還是一個精壯的青年,方瓊偷襲造成的創傷雖然不輕,但卻并未立刻令他喪命。
當時他頭昏腦漲喪失了反抗之力,不過還是憑借年輕精壯的身體在不斷失血的情況下擺脫了方瓊的追殺,跌跌撞撞的跑進了扦泥城,保住了這條性命,當時醫治他的人便是此前接待吳良等人的阿普丘醫師。
也是在自那之后,他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從此做了阿普丘的家仆。
而直到現在,他依舊無法忘記那時方瓊那張本該純潔無瑕的臉上浮現出的這個年齡不該存在的猙獰與殺意,他活了兩千多年,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女孩,但他卻能夠猜到方瓊的意圖,她極有可能是想除掉他這個“太陽墓”祭壇的知情者,將這個秘密永遠扼殺,如此一來,世上便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威脅到她,成為她的禍患。
但中年男子依舊無法想象,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為何能夠產生如此歹毒的心思,又為何能夠產生這樣的想法,并且毫不猶豫的將如此殘忍的事情付諸行動?
然后沒過多久。
扦泥城便又出現了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情。
殺死主人的惡奴被守衛抓獲,即將在城外的刑場施以絞刑示眾。
中年男子再一次在刑場的絞刑架上見到了方瓊,此時他才知道方瓊小小年紀竟已是一個殺人犯,她是在殺了主人逃出扦泥城之后,才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太陽墓”祭壇。
可通過多方打聽,中年男子又發現。
方瓊此前并不是一個能夠做出殺人之事的人,她已經在扦泥城為奴幾年,一直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奴隸,不敢大聲說話,做事勤勤懇懇,即使受到主人的責罰,受到其他奴隸欺辱也總是笑臉相迎,就連扦泥城的許多居民也不認為她能夠做出殺人之事來,只是這一次她是在進入城內殺死兩個一同工作的奴隸時被抓,證據確鑿,誰也無法替她辯駁。
而中年男子又可以確定的是。
那個走出“駱駝墳”之后試圖將他殺死滅口的人,正是方瓊!
中年男子活了兩千多年,自是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見識,他知道,有些人在殺了人之后,又或是經歷過某些劇變、比如生死之后,性情是會或多或少發生一些轉變的。
而方瓊既親手殺了人,又經歷了生死,并且小小年紀便成為孤兒淪為奴隸,這些事情都有可能成為她轉變性情的誘因。
就這樣。
方瓊被絞死了。
中年男子知道,方瓊還會活過來。
而她可能還會想辦法進入扦泥城,她最想找到并殺死的人,一定是他,因為他是唯二知道“太陽墓”祭壇秘密的人,是最有可能影響她“長生不死”的人。
果然。
絞刑過后沒過多久,方瓊便再一次被守衛抓獲,她成了令扦泥城所有人感到恐慌的“魔女”,而這一次,她殺了女主人與主人家的子嗣。
若說要向欺辱過她的人復仇,她已經完成了復仇。
但這一次再被絞死過后,她在幾天之后竟再一次回到了扦泥城,很快又被抓獲。
中年男子心知肚明,她其實是回來找他的。
可惜彼時中年男子還無法隨心所欲的回到“太陽墓”祭壇所在的那方奇異世界,因此他根本就沒有辦法解決掉方瓊,只能深入簡出躲在阿普丘家中,避免被方瓊發現。
而在這次再被絞死之后,普善法師建議鄯善王修建伏魔寺鎮壓了她的尸首。
但中年男子卻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伏魔寺的作用,而應該是方瓊大概以為他已經逃離了這個地方,所以才沒有再回到這個地方。
自此,中年男子也便在扦泥城內定居了下來,以阿普丘家中仆人的身份。
原本他以為“太陽墓”祭壇與方瓊和自己今后都不會再有關系了…
結果到了五年前。
忽然又傳出了那個商隊被莫名困入奇異世界的詭事,中年男子意識到這件事情極有可能與“太陽墓”祭壇所在的那方世界有所關聯,于是又忍不住暗中開始尋訪此事。
如此尋訪了半年多毫無收獲。
結果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竟莫名又回到了那方世界之中,并且在他進入那方世界的第二天,便有一場黑龍暴席卷而來。
中年男子忽然想到了當初方瓊與他說過的經歷。
她進入那方世界亦是因為一場黑龍暴…中年男子不得不懷疑,這黑龍暴與那方世界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系。
他重新回到了“太陽墓”祭壇。
這一次,他發現那座原本用來獻祭他的“太陽墓”中多了許多具女尸,這些女尸不是別人,正是方瓊留下來了。
他也不知方瓊屢次三番不顧生死非要重新進入“太陽墓”的原因。
而當他再次來到木棺旁邊的時候,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尸首。
他的尸首已經變成了一具干癟的干尸,而因為干癟緊縮,他當初躺入木棺前遵照族內的喪葬習俗塞入自己體內的玉塞已經滑落了出來。
中年男子將這枚玉塞收了起來,但卻并未收殮自己的尸首。
因為他不希望方瓊回到這里的時候發現他曾回來過,這一定會令方瓊感到不安,繼而想盡一切辦法追查他的下落。
他也沒有像對待自己曾經的族人們一樣,用毀去木棺的方式將方瓊殺死。
因為那方世界出現漏洞的時間,與木棺出現裂痕的時間是一致的…
他早有這方面的擔憂,如果兩者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系,那么便是他親手將那可怕的“維格利”送到了人間,他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他又悄悄的離開了這方奇異世界。
不過在他離開的時候,他竟發現,他收起來的那枚玉塞,竟也能夠連同現實世界與這方奇異世界…
如此一直到了現在。
吳良一行人來到了扦泥城。
他們竟還將方瓊也給帶了回來,原本中年男子雖是阿普丘醫師的家仆,但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直到阿普丘的那個倒霉徒弟私下跑去向鄯善王告密。
中年男子嚇了一跳。
然后便陪在阿普丘醫師旁邊,親眼目睹了吳良用毀天滅地的力量炸死鄯善國的戰神夏哈甫將軍與德高望重的普善法師的整個過程。
中年男子驚呆了。
他活了兩千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一些能人異士,可像吳良這般舉手投足之間便可憑一己之力滅掉鄯善國的異士,不知是否后無來者,卻絕對是前無古人。
可惜吳良與方瓊極有可能是一伙的,中年男子只得暗中觀察,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然后。
直到前幾天睡覺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竟又困入了那個暗無天日的狹小牢籠中,竟有人又將他重新葬入了“太陽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