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如此,吳良越發覺得方瓊身上還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并且隨著他到達傳說中的樓蘭古國——這個方瓊口述中曾經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可能還會遇上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這次探訪傳說中的太陽墓,亦是與方瓊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她才是最重要的突破口與線索。
所以。
吳良希望方瓊醒的越早越好,如此至少有機會提前從她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亦可少走一些不必要的彎路。
“報——”
跑去前面探路的楊萬里趕了回來,一路騎著馬奔到吳良面前,翻身下馬報道,“公子,前方再走二十里便已是鄯善國的王都扦泥城,這城規模不小,城內防備亦是比較松散,來往行人只需在城門下簡單記錄一番便可進入。”
“既然如此,我們便直接進入扦泥城。”
吳良微微頷首,根據方瓊此前的口述,她當年便是在扦泥城生活,這本就是一處非去不可的地方,“另外,你再帶人提前進入城內打探一個叫做阿普丘的人,此人應該不會很難找,或許能夠為了我們提供一些食宿方面的便利。”
說著話的同時,吳良從懷中取出一串盤出了包漿的骨珠鏈子遞給了楊萬里,這便是阿旺此前送給他的信物。
而這個阿普丘,則是阿旺此前對吳良提到過的那個學徒。
依照阿旺的說法,就連扦泥城內的王族也要時常找阿普丘看病養生,那么這個阿普丘定是混的相當不錯,最起碼得是個御醫級別的人物。
如此級別的人物,安排吳良等人的食宿自然就是一兩句話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傍上這么一個略有些分量的人物,瓬人軍在鄯善國也算是上面有人了,打探起消息、辦起事來自然也可以順利一些。
“諾!”
楊萬里好生將骨珠鏈子裝好,接著便又馬不停蹄的帶人折返了回去。
見他漸漸遠去,吳良又回身來到躺著方瓊的馬車旁邊。
此刻方瓊依舊沒有轉醒,卻也依舊沒有出現任何虛弱的跡象,看起來就像只是睡著了一般十分恬靜。
“此前進入白龍堆的時候,她便出現了不小的變化,此番進入扦泥城,更是故地重游,她或許便有可能立刻蘇醒過來。”
白菁菁立在一旁輕聲說道。
“但愿如此吧。”
吳良亦是有著相同的想法,只是方瓊這一次的情況與此前又有許多不同之處,未必便與此前進入白龍堆的時候一樣。
而若是方瓊始終無法如愿蘇醒的話。
他或許便會向這個叫做“阿普丘”的人求助,他既然能夠成為鄯善國王族的“御醫”,想必定是有一些真才實學,沒準兒能夠診斷出一些他們無法看出的東西。
大約半個時辰后。
吳良等人終于抵達了一座頗為雄偉的土城。
這座土城可要比他們此前路過的已經毀去了大半的郿塢像樣多了,盡管一眼望過去皆是灰蒙蒙的土色,但從那厚重的土城墻上,至少還看不出任何的破敗跡象。
據后世考古研究。
這種城墻主要是由夯土與土坯建成,夯土層內夾雜著用來增加強度的紅柳條,而上面的土坯則是使用了特殊的方法進行加固,雖然肯定沒有中原的磚石城墻結實,但用來抵御沒有大型攻城器械的軍隊,依舊能夠起到不小的作用,至少這附近多是一些游牧民族組成的國家,有了這道城墻,他們的騎兵便不可能長驅直入。
待吳良等人來到城下時。
提前入城查探的楊萬里等人已經在城門口等待,楊萬里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尋常漢服卻在肩膀上披了一塊褐色毯子的中年男子。
而在那中年男子身后,則跟著三個年紀略小一些的年輕人。
三個年輕人亦是一身漢人百姓平時所穿的布衣,身上倒并沒有披什么毯子,因此除了發型與略有些西域風格的五官之外,看起來與普通的漢人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情況吳良倒也并不覺得意外。
當年漢武帝劉徹征討匈奴的時候,鄯善國夾在中間左右逢源,附近小國亦是紛紛效仿,最終惹得漢武帝大軍壓境,最終使得這一眾小國都成了大漢的屬國,并在此處建立了“西域都護府”,置使者校尉統一管理,派出軍民前來屯兵駐扎,那時起鄯善國與西域的一眾小國便已經開始接受漢化。
因此這些地方的人穿漢服說漢語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公子。”
見到吳良等人,楊萬里立刻跑上前來迎接,同時將跟他一同走上前來的那名中年男子進行了一番介紹,“這位便是阿普丘,他在聽說了我的來意,又見到阿旺的那串骨珠鏈子之后,便執意與我一同出城來迎接公子。”
話未說話,那中年男子已經主動對吳良行了一個撫胸禮:“拜見閣下,阿旺叔乃是我們族內最德高望重的尊者,亦是對我影響深重的引路人,閣下既能得到阿旺叔的骨珠鏈子,便說明阿旺叔對閣下的品行與身份極為尊崇,我又怎敢怠慢閣下。”
“言重了,我也不過是路過時順手幫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實在不足掛齒。”
吳良頗為謙虛的擺了擺手,笑呵呵的還了一禮說道,“我們或許要在扦泥城少住一些時日,期間還需阿普丘先生多多擔待,不打擾吧?”
“閣下無需多慮,我方才已經命人為閣下騰出了一個院子,閣下等人想在扦泥城住多久便住多久,衣食住行皆由我來負責。”
阿普丘則頗為實誠的說道,“這還是阿旺叔頭一回囑托于我,我自當竭盡全力完成他的囑托,若是這點小事都不能辦的妥妥當當,便是撫了阿旺叔的臉面,今后我哪里還有顏面再去見他,只怕見了面阿旺叔也不會認我了。”
“那就有勞阿普丘先生了,叨擾之處請多包涵。”
吳良拱手笑道。
“請!”
阿普丘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已命人在家中備下一些酒食,先帶閣下前去安頓好了住處,再為閣下接風洗塵不遲。”
扦泥城的城墻上共有兩個并列的城門。
兩個城門都有五六米來寬,左邊的乃是官道,右邊的則是平民與牲畜的通道。
在阿普丘的帶領下,吳良等人走的便是左邊的官道,官道旁邊的守城兵士非但沒有阻攔,還頗為恭敬對他們低下頭行了一個撫胸禮…由此可見阿普丘在扦泥城的身份地位,最起碼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這樣的大腿,吳良自是很喜歡,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略粗一些。
如此進到城內,吳良很快便被這里超越中原許多大城的繁盛景象給震撼了一把。
街道兩邊處處都是商鋪與地攤,販賣的東西亦是五花八門,小到來自不同地方的生活用品與農具,大到駱駝、牦牛、馬匹這樣的大型牲口,可謂是一應俱全,甚至吳良還看到了被繩子捆成一串的膚色與五官各不相同的奴隸。
既然骯臟的奴隸交易都可以拿到明面上進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不太友善的畫面。
但這并不影響扦泥城的繁盛景象。
雖然還遠遠達不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地步,但仍舊已經遠遠超出了吳良的想象。
因為吳良此前對扦泥城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東漢年檢成書的《漢書·西域記》中的記載:“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扦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一萬四千一百。”
五百七十戶。
共計一萬四千一百口人。
這數量在西域小國的城鎮中雖然已經可以算是一座大城,但與中原相比還是遠遠不夠看的,哪怕與戰亂中的中原城鎮亦是不能相提并論。
但如今扦泥城的情景,顯然已經與《漢書》中的記載相差甚遠。
“阿普丘先生,你在扦泥城生活了多少年?”
吳良一邊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東張西望,一邊開口向陪在的阿普丘詢問。
“大約…快十五年了吧,當年我辭別阿旺叔前來此處時只有一十九歲,如今卻已過了而立之年。”
阿普丘回憶了一下,正色答道。
“這十五年間,扦泥城便一直如此繁盛么?”
吳良接著問道。
《漢書》成書距離現在也就百十來年,并且當時對戶數與人口數已經精確到了十位,想來應該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短短的百十來年,便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雖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后世新天朝不就只用了幾十年便完成了經濟騰飛的世界奇跡,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邁著大步奔向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么?
但奇跡之所以被稱為奇跡,便是因為幾乎不可能被復制與重現。
所以這種程度的巨變,真心不是那么容易實現的。
更何況這個時代的百十來年,生產力與科技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巨大的突破,并且還是在這么一個被沙漠與鹽堿砂地環伺的不毛之地。
“這倒不是。”
阿普丘搖頭說道,“其實扦泥城變成這副模樣也不過是最近幾年的事情,這一切還要拜大漢所賜,大漢起了兵事以后,西域都護府變得名存實亡,西域各國紛紛宣布獨立,鄯善國亦是借機脫離了掌控,后來又有一些自大漢逃難而來的商賈在此處定居,并且隨行帶來了許多緊俏貨物,扦泥城的物資一下多了起來,西方的行商得知之后也紛紛趕來做買賣,于是就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原來如此。”
吳良聽罷恍然大悟,與如今戰亂不斷的大漢相比,這遠離戰火的鄯善國,倒確實能夠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世外桃源。
見吳良似乎對扦泥城極感興趣。
阿普丘也主動承擔起了導游的職責,一路上只要路過扦泥城內有些代表性的風情與建筑,便會頗為熱情與他繪聲繪色的講解一番。
吳良自是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阿普丘所講最多的便是扦泥城內的寺廟。
鄯善國作為一個絲綢之路上的重要樞紐,種族的組成十分復雜,因此宗教信仰亦是無法完全統一。
光是走了不到一里來遠的路,他們便已經路過了好幾處寺廟,大大小小的都有,甚至同一個宗教還存在著不同的分支與團體,不可謂不亂。
不過阿普丘主要介紹的也只有兩個規模最大的宗教。
一個是小乘佛教,一個則是拜火教。
小乘佛教便是印度佛教的一個重要分支,這是最早進入天朝的佛教分支,而后來法顯與玄奘前往西域取經求法,取的則是大乘佛教。
其實吳良對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并沒有太多深入的了解。
他只知道兩者在宗教學說體系上最大的區別便是:小乘佛教以佛陀為導師而不是神,著重倫理教誨,不拜偶像;而大乘佛教以佛為神并有不同的化身和無邊的法力,宣揚神異,造出各種偶像加以崇拜。
前世后世,吳良都是個不信教的人,不過非要從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中做出選擇的話,個人而言他更喜歡小乘佛教。
而如今小乘佛教便被鄯善國王室定為了國教。
因此扦泥城內規模最大數量最大的便是佛教的寺廟,而阿普丘也是小乘佛教的忠實信徒。
規模次之的則是拜火教。
據吳良所知,拜火教也叫作瑣羅亞斯德教,乃是古代波斯帝國的國教。
這個宗教起源于中亞地區,在基督教與教誕生之前,一直都是中西亞最具影響力的宗教,無人能出其右。
甚至。
這里還有一座雍仲本教的小型寺廟。
這雍仲本教可就厲害了,雖然這個宗教沒有佛教與拜火教傳播范圍廣,但古代藏族同胞原創的宗教,乃是久遠古老的藏族同胞文化的源頭。
即是到了后世,雍仲本教也依舊涉及藏族同胞生活與文化的方方面面,造就了當地別具一格的文化與風情。
也就是說。
早在這個時候,藏族同胞便已經到達了鄯善國,成了古絲綢之路的一部分。
而在這些個鄯善國存在的宗教中,最令吳良有認同與歸屬感的,無疑便是這個雍仲本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