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著陸葉舟跑了一趟之后,苗弱楓原本就不多的冒險興趣消耗殆盡,然后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上升到正常水平,就此打住,但是她對那些逃亡藝術家的同情從未降低,在收獲大量感謝之后,反而與日俱增。
幫助藝術家逃亡,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能引以為傲的壯舉,那些感激也是她最喜歡的形式,或是歌曲,或是畫作,或是詩歌…她總是主角,以各種隱諱的形象出現在其中,在最后一刻用偉大的博愛挽救所有人。
與此同時,她還跟許多大王星人一樣,對軍方的強硬手段頗有微詞,私下里交流時,都認為總司令史良筆過于血腥,應該受到文官的更多制約,遺憾的是,星際交通結束得過于突然,留在趙王星的大王星文官不多,職位最高的人是大使,無權干涉軍事行動,只能側面勸說。
第一光業行星總裁梁形幻一度被寄與厚望,他雖然不是政府官員,地位卻比大使更高一些,軍方的一多半后勤由他負責,因此在史將軍那里頗具話語權。
梁形幻讓大家失望了,他總是默默地做自己份內的工作,從不多言多語,對史良筆,寧愿敬而遠之。
雖然懷著這些想法,苗弱楓卻從未想過要采用極端手段解決問題,這一點也和許多大王星人一樣:對史良筆心存不滿,但是堅定地認為他是總司令的唯一合適人選,不可更改。
直到不久前好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奇怪的夢,極為逼真,以至于她醒來之后很長時間無法區分現實與虛幻。
那是一個夢,也是一個預言:節節敗退的史良筆終于露出真面目,原來是一個容貌猙獰的惡魔,下令發射大量核導彈,要讓整個趙王星給他陪葬。
“所有人都要陪我一塊死!”夢中的史良筆狂笑道。
苗弱楓對預言這種事情有一點相信,做過那個夢之后,她完全相信了,總在思考這個夢,結果兩天之后,又做了一個相似的夢,這回史良筆使用的不是核武器,而是亮閃閃的屠刀,他的個子與五層樓房一樣高,長刀有好幾米長,一刀揮過,人群倒下一片。
苗弱楓被夢境弄得惶恐不安,于是去見一名剛剛認識不久的女命師,希望能夠解開心結。
女命師神奇地指出苗弱楓在夢境里見到的大部分場景,從而完全取得客人的信任,在若干次交流之后,苗弱楓被灌輸一個堅定的念頭:必須殺死史良筆,才能阻止預言的實現。
說來也怪,在她生出這個念頭之后不久,她又做一個夢,史良筆仍然是惡魔,但不再是得意洋洋,而是滿臉的憤怒與悔恨,一邊咆哮,一邊墜向地獄…
女命師神通廣大,確認苗弱楓心意已決,向她介紹一位專業人士。
關竹前直到這時才露面,總共與苗弱楓只見過三次,每次都能取得進展,最終“共同”制定一個詳細的暗殺計劃。
苗弱楓對自己的經歷從未產生過懷疑,她的身份芯片已被限制大部分功能,在一般人看來足夠安全,她永遠也不會想到,那些夢境來自床邊的一臺音樂播放器。
苗弱楓不喜歡多功能機器,在生活中盡可能使用單一功能的產品,哪怕它們笨重而效率低下,但是有特點。
那臺音樂播放器與床邊柜完美地融為一體,雖說功能只是播放音樂,智能水平卻非常高,與主人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已經熟悉她的每一種情緒波動,總能選擇最契合心境的音樂,或者適時關閉,制造一片安靜。
這臺機器是苗弱楓從大王星的家中直接帶過來的,早就當成不可或缺之物,完全沒想到它也要使用芯片,也能夠聯網。
一切都無關緊要了,苗弱楓已經下定決心,要再做一次“救世主”。
這個世界需要“救世主”,還有誰比她更合適呢?美麗、善良、出身高貴,每一樣都符合標準,照片無需過多修改,就能直接掛在圣堂里。
苗弱楓壓下過分狂妄的念頭,但是意志越發堅定。
在她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有一支十分小巧的手槍,沒用到一毫克的金屬,全是合成纖維,連子彈也不例外,折疊之后是一個粉盒的形狀,除非懂行的人親自檢索,否則的話,它不會被任何儀器辨識出來。
子彈威力不大,射程也短,必須在近距離內連射幾槍,才能造成致命傷,苗弱楓受過簡單的訓練,她要靠近目標三米以內,假裝補妝,展開手槍,對準胸口連射至少三槍,如果可以的話,再補三槍。
“周圍最好不要有其他人,至少不要有軍人,對準胸口,盯住胸口,不要看他的眼睛,目標可能會反撲,不要在意,更不要躲避,那是強弩之末,沒有實際的威力,繼續射擊。”關竹前特意叮囑道,“事成之后扔掉手槍,讓他們將你逮捕,不必擔心安全問題,梁總裁幾個小時以內就會接任總司令,他會保護你。”
聽上去關組長考慮得非常周密,苗弱楓沒什么可擔心的。
但她還是有一點害怕,越臨近最后關頭,那種恐懼越是清晰,她害怕的不是史良筆,不是軍方的報復,而是單純地對開槍與死亡感到不適,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做夢、預言、與間諜來往…一切事情都不像是她應該做的事情,每到猶豫不決的時候,房間里就會自動響起她最需要的音樂,或是舒緩,能讓她平靜下來,或是激昂,能夠重新掀起心中的“救世主”情結。
恐懼與提醒的聲音依然存在,但是越來越弱,不足以改變主人的意志。
就是今天晚上,就在一兩個小時之后,事情終將結束,苗弱楓化妝完畢,拿出“粉盒”,熟練地展開再折疊,最后一次練習使用武器。
專車等在門外,坐到車上,失去音樂的撫慰,苗弱楓心里生出一股焦慮,很快被壓下去,她望向窗外的黑夜,回想起當年的繁華景象,回想起自己與諸多朋友徹夜尋歡的經歷,將眼前的衰敗全部歸咎于史良筆。
車門緊鎖,車速平穩,司機同時也是保鏢,坐在前面目不斜視,他有充足的經驗,知道如何在夜里行車,雖然不怕那些幫會,但是能避開盡量避開,順利到達史將軍居住的旅店門口,幾小時后再將小姐安全送回家中,他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苗弱楓居住在富人區,周圍鄰居多是第一光業的職員,與大王星軍方指揮部所在的區域相隔不遠,中間只有一條五六百米的街道比較混亂,但是相對其它地方,還是安全得多。
今天的晚宴規模很小,只有四位客人,兩男兩女,全是大王星頂層家族的子弟,名義上是代表青年團體接受總司令的宴請,其實是一場隱形的相親。
做媒是史良筆的一大愛好,自從抱起第一個孫子之后,他覺得自己擁有了“做媒”的特權,當然,他的眼光很高,只在一個極其狹小的圈子內為適齡男女制造機會。
“我不需要感謝,只想收獲一點快樂。”史良筆經常這樣說,但他總能得到感謝,因此與某些家族建立牢固的友情。
對今晚的這場“相親”,他抱有的期望值不是很高,因為那兩對男女之間的門戶差距稍大一些,但是在趙王星,選擇余地太小,他只能做到這一步,聊勝于無。
車里的苗弱楓盡量不去想象開槍的場景,而是看向更遠的未來,她會受到誤解與指責,可能還要在監獄里待上一陣子,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行為終將得到理解,越來越多的人會為她求情、為她歡呼,于是她會走出監獄,面對人群…穿什么好呢?她想,囚服,必須是囚服,但是最好不要太難看,或許找熟悉的設計師做些改動…
苗弱楓的思緒漸行漸遠,目光已不再關注窗外,因此沒有發現外面的異常,直到專車猛地拐彎,她才清醒過來,驚訝地問道:“怎么了?”
“一群混混在街上斗毆,我換條路走,不會用太長時間。”
苗弱楓透過車窗看了一眼,一大群青少年正騎著兩輪車在街上繞圈,憤怒地狂叫,手里似乎握著槍。
“為什么史將軍不能分一點精力用在治安上呢?”苗弱楓對史良筆的不滿又增加一分。
繞行的路安靜許多,可是車子卻出了問題,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完全停下。
“又發生什么了?”
“抱歉,小姐,好像是電池的問題,最近這一批電池,質量不太穩定。我現在就與史將軍的副官聯系。”
“為什么要聯系外人?你不能修好嗎?”
“在這種地方,最好不要下車做任何事情,為小姐的安全考慮,請軍方…”
苗弱楓突然露出驚恐的神情,司機從后視鏡里看到,立刻扭頭,同時伸手握槍。
車外停著一輛兩輪車,騎手戴著頭盔,將手里的一件東西按在車窗上,隨后又拿出一件,總共三件,全粘在司機這邊的車窗上,動作不緊不慢,好像要給客人洗車。
司機曾經做過雇傭兵,認出那是三枚爆炸物,一枚就足以將整輛車炸毀,三枚會讓車子成為一地碎片。
騎手的頭盔里傳出清晰的聲音:“打開車門,這些東西不會爆炸。”
“天哪…”苗弱楓心底的恐懼一下子全被鉤出來,甚至忘了包里還有一支手槍。
司機稍做衡量,得出唯一的結論,先舉起雙手,表示沒拿武器,然后慢慢開門。
“你的槍。”騎手道。
司機慢慢地拿出槍,扔到副駕位上,冷靜地說:“你想要什么都會得到滿足,請不要傷害苗小姐。”
“沒人會傷害她。出來。”
司機邁出車門,騎手也下車,將兩輪車推給司機,“好好保存,以后我會要回來。”
“嗯?”
騎手坐到駕駛位上,啟動剛才還處于癱瘓狀態的車子,快速駛離,將扶著兩輪車的司機甩在后面。
“苗小姐,游戲該結束了。”騎手道,仍然沒有摘下頭盔。
苗弱楓終于想起包里的槍,拿出來,手忙腳亂地展開,向前連開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