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市長活著的時候,曾經當著親朋的面點評自己的兒子:“越瞧他越不像我的崽兒,對他媽媽,我是不太放心的,改天我要好好調查一下,測下基因什么的。”
他就是一說而已,不會真做調查,聽眾們也只當是樂子,紛紛指出父子二人在相貌上的諸多相似之處,好像這是一款小游戲。
小傅卻當真了,偷偷拿走父親的一根頭發,連同自己的頭發一塊送去基因檢測公司,結果當然沒有問題,令人震驚的是,小傅將檢測報告貼在自家的大門上,不允許任何人拿走,誰動跟誰急,連父母也拿他沒辦法。
最后是老傅市長向兒子道歉,終于摘下那份報告,那時小傅才十五歲。
這個故事在天堂市的上層圈子里流傳甚廣,用來說明小傅的古怪脾氣,他不好玩,也不好色,更不貪財,怎么看都是一個標準的好孩子,就有一點,偏執成魔,認準的事情死也不改,必須按他的意愿進行才可以。
老傅市長試圖改變兒子的性格,結果適得其反,于是只能放棄,順其自然,甚至從中找出優點來,“我的兒子,沒別的本事,就是有毅力,百折不撓。”
小傅名叫太易,今年三十五歲,結婚又離婚,沒有子女,也不著急,誰若是好心催促兩句,他會冷冷地說:“你那么在意,給我當兒子/女兒吧。”弄得對方無言以對。
老傅市長遇害,傅太易立刻接任,卻沒有得到各方的認可,等到大王星支持的新市長上位,他只能黯然退場,在這件事情上,倒是沒有“偏執成魔”,有人因此推論,失去父親的庇護,小傅也該變得成熟一些了。
騎馬是傅太易的少數愛好之一,每隔一天定時去馬場騎幾圈,也不叫朋友,就是自己騎,他在馬場寄養了三匹好馬,對它們的感情比對人更深厚。
毛沃雪將陸林北帶入馬場,將自己的馬借給他,“這是匹溫和的馬,雖然跑不快,但是非常聽話。”
騎術精湛的毛沃雪另租一匹馬,先教陸林北一些基本技巧,讓他試著騎了一會,然后才一塊騎馬進入草地。
馬匹確實很聽話,陸林北很快適應,覺得騎馬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毛沃雪糾正陸林北的坐姿,大致滿意之后,說:“咱們就在附近跑幾圈,小傅很快就能過來,到時候由我來介紹,陸先生不要主動接近他。”
“好。”陸林北有一種感覺,傅太易好像才是這里最烈的那匹馬。
五分鐘后,傅太易出現在視線中,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風馳電掣,好像在對著看不見的敵人發起沖鋒。
跑出幾百米之后,黑馬放慢速度,傅太易俯身伸手撫摸黑馬的脖頸,以示鼓勵。
毛沃雪舉起右臂,臉上堆滿笑容,做出打招呼的姿勢,即使對方看不見,也不肯收回,堅持不懈,將近三分鐘后,連旁觀者都有些尷尬的時候,努力終于收獲成效,傅太易看見遠處的人,也抬起手臂,隨意地揮了一下。
這就算是得到了允許,毛沃雪拍馬駛去,陸林北小心地跟在后面。
“大易真是準時啊,風雨不誤。”毛沃雪笑道,與許多從小就認識市長公子的人一樣,叫他的小名“大易”,這也是傅太易的執著習慣之一,一旦接受某個稱呼,就算活到八十歲也不肯改。
“嗯。”傅太易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心思仍在黑馬上,三十幾歲的人,認真的神情還像是七八歲的孩子。
毛沃雪極有耐心,不管對方是否真的聽到,開心地閑聊,從天氣說到路況,從路況說到共同朋友的瑣事,沒有半點難堪。
傅太易騎馬前往休息區,毛沃雪立刻跟上,仍不肯閉嘴,繼續用閑言碎語進行轟炸。
傅太易也習以為常,既沒表露出興趣,也沒有顯得厭煩,該干嘛就干嘛,好像身邊跟著一只好奇過度的寵物犬。
將到草地邊緣的時候,傅太易總算注意到陌生的第三人,投去目光,冷冷地打量,然后向毛沃雪道:“你有新朋友?而且是外星人。”
毛沃雪仿佛遭到了表揚,笑容更加燦爛,“大易眼光真毒啊,問都沒問就能認出他是外星人,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唄。”
“嘿,教了你也不懂,這是直覺,天生的東西。”
“那就沒辦法了,真是羨慕啊。”毛沃雪看向陸林北,“大易在這種事情上特別敏感,哪怕這人就是天堂市土著,去外星旅游一個月回來,大易也能聞出特別的氣味來。”
“真是神奇。”陸林北微笑道。
“我能聞出多種味道,比如現在,我能聞出你們兩個別有居心,故意來這里等我。”
毛沃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后苦笑道:“大易,能給我留點面子嗎?別這么直白。”
傅太易的興趣已經轉到陌生人身上,不問姓名與身份,直接道:“跑一圈。”
“嗯?”陸林北一時沒反應過來。
毛沃雪馬上解釋道:“騎馬跑一圈,大易要指導一下你的騎術。”
“第一次騎馬,請多指教。”
傅太易沒吱聲,陸林北控馬調轉方向,在另兩人的視線范圍內跑了一圈,速度很慢,即便這樣,一圈下來他也因為身體過度緊繃而累出一身汗。
毛沃雪不知說過些什么,傅太易對客人的興趣已經由騎術轉到本人身上,重新打量陸林北,“你認得董添柴?”
“是,曾經一塊做過研究。”
傅太易冷笑一聲,“你?和董添柴一塊做過研究?”
“我向他提供過一些數據。”
傅太易跳到地面,將韁繩扔給早已守立在一邊的馬夫,貼在黑馬的耳邊囑咐幾句,大步向不遠處的休息區走去。
毛沃雪亦步亦趨,陸林北下馬有點困難,晚了幾步,只能跟在后面,趕到的時候,那兩人已經找地方坐下,正在商量喝什么飲料。
毛沃雪對傅太易極為了解,雖然諂媚,但不總是言聽計從,在一些小事上,比如這里的哪種飲料更好喝,固執己見,爭論不休,直到對方稍顯怒意并且做出小小妥協的時候,他才見好就收。
“好吧,聽你的,混合在一起,如果味道被破壞,你要負責。”
馬場的服務員都是真人,很快端來三杯混合飲料,顏色艷麗,分為六七層,陸林北猜測,這也是傅太易從小喝慣的東西。
毛沃雪小嘗一口,又嘗一大口,贊道:“大易,你是怎么發現這種喝法的?真是…今天我要做一回喜新厭舊的負心人,大易,這都是你害的。”
傅太易微微一笑,專心喝飲料,目光掃來掃去,監督另外兩人,像是在比賽誰喝得更快。
他第一個喝光,毛沃雪緊隨其后,陸林北的杯子里還剩一小半。
傅太易張嘴,發出啊的一聲,拍拍肚皮,向毛沃雪道:“你去看看我的衣服洗好沒有,我要與這位陸什么聊一會,你不準過來偷聽。”
毛沃雪雙方按住耳朵,笑道:“偷聽讓我爛耳朵。”
這個時候的馬場沒什么客人,休息區稀稀落落地坐著幾桌,互不干擾,服務站在遠處觀察,也不會隨便過來打擾。
“小雪說你是翟王星的間諜。”在傅太晚眼里,比自己大幾歲的朋友永遠都是“小雪”。
“對。”陸林北坦然承認。
“他說這是秘密,不讓我說。”傅太易又冷笑一聲,“你自己倒是不在意。”
“既然被認出來,沒必要否認,既然承認,沒必要遮遮掩掩。”
傅太易點頭,“我喜歡你這個態度。”稍一停頓,他繼續道:“讓我將話說清楚一些吧,董添柴和裘新楊確實受到我的保護,我也不會遮遮掩掩,而且我還要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將他們交出去。你們想以法律的名義抓我,盡管來我家里。”
“在這里,我沒有執法權。”
“那你就是來做說客了,省點精力吧,我不會出賣朋友,哪怕是剛剛結交不久的朋友。對,就是這么簡單,董添柴向我求助,說明他看得起我,這就夠了,他的性命與我的性命捆綁在一起,繩索就是‘承諾’。”
陸林北想起地球歷史書上記載的那些遠古豪俠,只是眼前這人更像意氣用事的小孩子,與豪俠的形象差了一大截。
“我也不是來做說客的,事實上,我與董博士算是朋友,與裘新楊也比較熟。”
傅太易是那種人,不屑于詢問對方的用意,全靠自己猜測,而且堅信自己猜得一定很準,如果不準,也是對方故意隱瞞,于是昂首道:“別想從我這里套取消息,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間諜,在我這里也沒用。”
陸林北微笑道:“如果間諜有一個排行榜的話,我連上榜的資格都沒有。我只是想通過傅先生向共同的朋友傳句話:小心,你們待的地方不安全,盡快與我聯系,轉移到真正安全的地方。”
自己安排的地方居然被說成“不安全”,傅太易勃然大怒,整張臉變得通紅,全身繃得像是一尊銅雕,“你,和你們翟王星的所有雜碎,都給我滾得越遠越好,你們就是最大的不安全。”
陸林北不打算學毛沃雪的樣子哄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平淡地說:“你本人也不安全,不久前,曾有一次針對你的暗殺行動,在偶然因素的影響下,最終沒有實施,但是我不保證行動已被完全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