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北回到小辦公室里,繼續給資料分類,迅速忘掉三叔與王晨昏,他明白,王晨昏說那些話是有原因的,三叔派他去接洽也是有原因的,而他最好不要深究,連想都不要想。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人送來一批標示“優先”的資料,王晨昏與陸林北的交談內容位列其中。
與絕大多數資料一樣,這份報告沒有列出任務執行者的姓名,代之以“我方人員”,也沒有寫明信息的來源,標注為“可靠人士聲稱”,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偷聽到王晨昏與某位人物的對話。
報告最后用黑體字提醒:此位可靠人士與名王星聯系緊密,評估其言論時,需注意。
陸林北琢磨好一會,將這份報告歸入軍情戰略類,優先級為第一等。
他想起枚詠歌離職前的那番話,猜測自己辛苦整理的這些軍事情報,十有八九沒人會看,可一旦以后出了麻煩,他現在的工作能為應急司和三叔擺脫許多指責。
自己的工作除了推卸責任,還有別的意義嗎?
陸林北壓下這個念頭,用枚忘真那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來自我安慰。
簡單吃一頓午飯,陸林北開車去茹宅。
茹紅裳恢復常態,讓客人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出現,穿一條長長的睡裙,像是素顏,又像是精心化過妝,一臉慵懶的倦怠,反倒讓她顯得年輕些。
吃下幾粒藥丸之后,茹紅裳有氣無力地問道:“你見到枚利濤了?”
“嗯,上午剛見過。”
“他怎么說的?”
“三叔說,茹女士希望有戰爭,就會有戰爭,不希望,就不會有,但是茹女士要用力推動。”
“呵呵,他比崔宣文還要滑頭。”
“因為三叔十分了解茹女士的影響力。”陸林北替上司辯解道。
“哼,影響力,我的影響力就是被這些滑頭利用。你可以走了。”
“茹女士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茹紅裳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也不在意屋子里是否有竊聽裝置,開口道:“用這么一句話,就想換取我的信息?”
“我說過,我只能替茹女士傳句話,我做到了,茹女士認為它有價值,很好,認為它沒有價值,也隨你。”
“我再問你一件事,你要對我實話實說。”
“只要是不違反…”
“你是不是被借調到參謀總部了?”
“是,明天報到。”陸林北覺得沒必要隱瞞,同時也明白了茹紅裳為何要向自己打聽戰爭消息。
“好,我可以給你一點信息,不是因為枚利濤那幾句沒用的話,而是因為你未來可期,記住,是因為你。”
“我會記住。”陸林北微笑道。
“你別問我是怎么弄到消息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黃家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趙帝典這個怪物,所有人。”茹紅裳強調道。
陸林北當然不信,但還是露出驚訝的神情,“早到什么時候?”
“你什么時候聽說這個名字的?”
“大概一個月前。”陸林北其實知道得更早,但那時候趙帝典只是陳慢遲回憶中的一個名字,沒有特別之處。
茹紅裳撇下嘴,“至少在半年前,可能更早,黃家就有人知道趙帝典。”
“黃家的哪一位?具體知道些什么?”
茹紅裳打個哈欠,用一種略顯古怪的腔調說:“我不回答,你會我對用刑嗎?”
陸林北微笑著稍一鞠躬,道聲“再見”,轉身離去,茹紅裳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程投世一定來過,很可能就在樓上,他已經說服茹紅裳,讓她相信不會有戰爭,光業公司的股票即便下跌也是一時,很快會漲回來。
只有金錢能讓茹紅裳放下心來。
陸林北返回應急司,將最后一批資料整理完畢,準備迎接明天的新任務。
正式命令已經下達,他回來不久就有人送來,一張紙上寫著簡單的命令,包括明天何時去往何地,與何人交接,需要攜帶何物。
忙完手頭的工作,已經是七點以后,陸林北立刻與陳慢遲通話,得知她還在昨天的同一地點幫忙,開車回家,然后步行過去。
陳慢遲也沒吃飯,兩人又忙一會,等就餐高峰期過去,才騰出空來休息,負責人特意給他們留了兩份便捷餐。
吃完飯往家走的時候,陳慢遲講述她這一天的經歷,哪些人很好,客客氣氣,吃飯之后只要有空閑就留下來幫忙,哪些人十分蠻橫,不愿排隊,拿到便捷餐就走,攔都攔不住,甚至有人出言調戲。
“我們攆走三個人,還將他們的圖像通報給其它食物分發站,至少今天在這條街上,他們休想吃到免費的便捷餐。”陳慢遲在外人面前總是表現得矜持而冷漠,隨時練習算命的表面工夫,一旦單獨與陸林北相處,就會迅速露出本性。
她握緊拳頭給他看,展示自己的強橫。
陸林北的工作大多不能外泄,可說的事情不多,“明天我要去新部門報到,茹紅裳似乎不怎么擔心股票會跌,明天你去算命的時候,或許…”
“不要再說下去了。”陳慢遲阻止道,“從現在起,不對,從你去外交大廈將我帶走那天起,我就決定不再走歪門斜道。”
“咱們分享一點信息,算歪門斜道?”
“這是在欺騙客戶、欺騙命運,干擾我對紙牌和手相的辨識。”
“明白了。”陸林北笑著點頭。
“但是我有消息的話,可以告訴你,因為你就是做這行的,對你來說,打探消息是正途。”
“你分得真清楚。”
“嗯哼。”
“你有什么消息?”
“有一些,不知道你是否感興趣。”
“光是聽你說話,我就很感興趣。”
陳慢遲雙手挽著他的胳膊,靠得更緊一些,笑道:“既然你說話這么好聽,我就不要別的報酬了。其實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我聽到負責人與上司通話,說便捷餐供應不足,然后聽對方的意思,好像是說不必擔心,用餐的人很快就會減少。你覺得有用嗎?”
陸林北想了一會,“我覺得這是一個大消息的片段,可惜我收集到的片段還不夠,沒法看到全貌,但是你這條很重要。”
“那就好,你千萬不要跟我講它是怎么個重要法。”
“不講。你吃飽了嗎?”
陳慢遲緩緩搖頭。
兩人又跑去天命之街買了一份便捷餐,分而食之。
“明天你幾點上班?”陳慢遲睡覺前問。
“九點去應急司,十點到新單位,怎么了?”
“那你幫不上忙,我和紅鵲夫人下午三點去見客戶。”
“如果工作結束得早,我會回來接你們。”
“不用特意回來…”陳慢遲有些疲憊,打著哈欠睡著了。
陸林北嗅著她的發香,腦子里分析這些天得到的信息片段,許久才入睡。
第二天,陸林北不到九點就趕到應急司,將第一批軍事情報備案之后加密復制,裝進特制的箱子里,然后帶上必要的證明文件,開車去往軍情處。
參謀總部位于遠郊,年代久遠,早已顯得局促,趁著這次改組與擴充,許多非直屬的部門另尋辦公地址,軍情處就是其中之一,征用離總部不是太遠的一座老式建筑。
陸林北來過這里,親眼見證軍事理論派的爭吵式辯論,第二次來的時候,他是被攆出來的。
建筑正在進行改造,進出大門查得更嚴,陸林北等候幾分鐘才獲準進入。
他被帶到地下室的一間屋子里,見到幾位認識的人。
軍事理論派成員上校裴曉岸,擔任軍情處的副處長,專門負責與一局兩司聯絡。
軍事理論派的另一名成員馮寬童,擔任輩曉岸的助手,此人也是應急司的內部情報員,曾經介紹陸林北旁聽辯論。
陸林北有充分理由相信,馮寬童也在暗中給信息司工作。
第三位是來自信息司的女調查員李晴游,曾經負責與陸林北聯絡,自從兩司展開正式合作之后,她的任務算是結束,如今的職責與陸林北一樣。
情報總局沒來人,同意兩司借調人手,就是總局的支持。
陸林北提前十分鐘到達,仍然來得最晚,馮寬童正與李晴游熱烈地聊天,裴曉岸說話很少,看上去不是很有激情,要不是看過他在辯論會上的表現,陸林北會將他當成普通的官僚。
裴曉岸仍穿便裝,與陸林北打過招呼之后,將三人都叫到近前,開始講話。
“你們看到了,情況就是這樣,創業初期,條件不是很好,等等看吧,以后會變好的。暫時這里沒有更多工作安排,兩位每天上午十點左右,將信息送來,交給我或者馮寬童,然后就可以走了。也可以留下一會,熟悉一下環境,但是最好不要離開這間屋子,這是…你們的辦公地點。”
陸林北打開手提箱,箱子正常大小,里面裝著的儲存器小如指甲蓋 裴曉岸接過儲存器,與微電腦連接,陸林北通過密碼、指紋與面部識別進行三重解密,然后請對方在一張紙上簽字,交接就算完成。
同樣的事情李晴游也做一遍。
兩人都想離開,裴曉岸也無意挽留,讓馮寬童送他們出去。
駛出大門不久,陸林北接到李晴游的通話,將車停在路邊等她,李晴游很快趕上,兩人站在外面聊了幾句。
“就是這樣?”李晴游問。
“還能怎樣?”陸林北回道,明白她的意思。
“老實說,落差太大,我還以為…是我想多了,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落在我的頭上?”
“咱們都一樣。”陸林北微笑道。
“軍情處如此粗糙,參謀總部也好不到哪去,看來這場戰爭打不起來。”
“看來如此。”
“我會將這個印象報給上司,我希望咱們的印象是一樣的。”
“一樣。”
“上頭已經和解,咱們更沒有必要對立,甚至互相拆臺,對不對?”
“當然。”
李晴游伸出手來,微笑道:“那就好,我建議咱們每天離開軍情處之后能見上一面,溝通有無,免得出錯,你覺得怎么樣?”
陸林北想了一會,握一下她的手,“我覺得很好。”
“軍情處沒有備戰跡象,這就是咱們今天觀察的結論,我沒有補充,你有嗎?”
“沒有。”
陸林北準備的報告中確實也只有這么一句話,但是他將又一條信息片段存在心里,試著拼湊更大更完整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