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破曉,淡淡的白光籠罩住辛特拉的半月形港口。
來自群島的艦隊悄無聲息地在此靠岸,深海巨獸般的船身和逐漸收攏的船帆上紅底銀帆、或是斧頭與刀劍交織的徽章閃閃發光。
涂上柏油的杉木桅桿就像密林一樣高聳入天際,幾乎擠占了整個港口。
一群全副武裝、強壯如狗熊的男人沉默又迅速從登陸踏板上一涌而下。
他們的打扮迥異于陸地人,披著深色大氅,穿戴著毛絨絨的護肘和護腿,腰系格子花紋的羊毛腰帶,背著圓盾,腰佩長劍,手邊還提著一把長柄斧,頭頂狂野的牛角頭盔、或是圓頂頭盔,但兩眼間都有一道小巧的護鼻鐵片,使得頭盔下的面容兇狠了幾分。
昂首闊步之間濃密的絡腮胡和冒出衣襟的胸毛輕輕搖晃,彪悍的氣息撲面而來!
“克萊茨、譚格,多納…”伊斯特滿臉感動地與那幾個領頭大漢重重一抱。“愿芙蕾雅女神保佑你們,感謝各位的援手!”
“伊斯特舅舅,一年不見你怎么比剛生了孩子的女人還憔悴?”一個雙肩寬闊,紅發亂發的大漢打量著對方,臉色浮現擔憂。
“我吃了一場慘敗。”伊斯特臉色黯然地搖頭,整宿未眠使得他眼睛布滿血絲,額頭溝壑縱橫。
甚至須發中多了幾根雪白,整個人一夜之間似乎衰老了好幾歲。
“我辜負了辛特拉人民的期待,我帶去的一萬多名勇士幾乎在瑪那達全軍覆沒。”伊斯特垂下頭自責地說,“只有我這個膽小的懦夫逃回來茍延殘喘!”
“如果群島上三屆比武大賽的冠軍是懦夫,那世上沒有一個真男人!”海之野豬克拉茨搖了搖頭,“這并非你的錯,我們都明白,是尼弗迦德畜生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過!我們來此就是幫你討回這筆血債,讓他們滾回南方去!”
“干死尼弗迦德的畜生!”七大家族的代表隨之振臂附和。
克拉茨又問,“對了,怎么不見卡蘭瑟嬸嬸?”
“她身體抱恙,正在城堡里休養。”伊斯特眼中忽而掠過一絲溫柔和擔憂。“諸位,情況危急,我就不廢話了,跟我來!”
下一場戰斗已經迫在眉睫。
伊斯特派出的偵察兵傳回了一個糟糕的消息——尼弗迦德人在瑪那達取勝之后,帶著龐大的軍隊馬不停蹄往辛特拉城進發,沿途未曾安營扎寨休整片刻。
他們是鐵了心要一鼓作氣拿下辛特拉城。
至多再有半天就將兵臨城下。
伊斯特和一眾辛特拉皇室領著四千五百位史凱利杰勇士沿著長街浩浩蕩蕩地走向城門。
夾道的房子里一扇扇木窗被推開,露出一雙雙哀傷怯懦的眼睛,都是些女人和孩子。
辛特拉九成的男丁都已經上了戰場,尸骨還躺在瑪那達山谷受鳥獸啄食,城中剩下都是些孤兒寡母。
這群的氣勢洶洶的援兵令他們精神一振,但心傷無法撫平,他們反而更加忐忑!
辛特拉城三面臨海,一道平均高度超過七米的堅固花崗巖城墻攔在正前方,面朝植被茂密的廣闊平原。
下方不遠黝黑的土地上一條深深的戰壕繞城而過。
眾人站在城垛上環目四顧,守城的辛特拉士兵早就做好一應布置——
城跺邊每隔幾步便搭建著爐灶和盛滿油脂的大鍋,隨時能起火加熱,除此之外,還整齊擺放著一堆堆沉重的玄武巖石塊、兩人合抱的圓木。
這些都是用來狙擊攀爬城墻的入侵者。
而城墻中央那扇造價高昂的鐵閘門早已合攏,因為特殊的附魔,其堅固程度遠超凡鐵,基本不可能從外面攻破。
大門前,紅發扎在腦后,穿著爽利男裝的特莉絲雙手揮出魔力的光芒,對著城門施法,進一步加固。
眾人目光越過女術士極目遠眺,遼闊的平原上,地平線盡頭,隱隱可見一片黑壓壓的潮水往這邊涌來。
重甲騎士、黑衣步兵組成的尼弗迦德軍隊正迅速靠攏,密集的銀色日輪旗隨風飄揚!
“做好準備,咱們馬上有一場惡仗要打!”克拉茨·安·克萊特轉身四顧,猛然拔出腰間佩劍高舉過頭頂,臉色肅然,“克萊特家族的兄弟先頂上,其余兄弟休息,準備輪換。”
辛特拉城堡,一間豪華奢侈的臥室。
卡蘭瑟安靜地靠坐在床鋪上回想著弗蕾雅女神祭司的叮囑,臉色復雜,既有驚喜,也有恐慌。
意外之子,孩子…
來的未免太不是時候。
這個年過四旬的女人頭一次感覺心亂如麻,腦海里做著劇烈掙扎。
她接下來究竟該怎么辦?為了丈夫、王國、子民孤注一擲,還是該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茍活?
“外婆!你把外公叫上,我們一起到諾城!”一個嘰嘰喳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思,小公主撲在她身邊撒嬌地搖晃她的胳膊,“我一個人害怕,我不想去!”
“聽話,希瑞!現在不是胡攪蠻纏的時候,馬上跟兩位大師離開!”卡蘭瑟看了一眼白狼和羅伊,沖他倆使了個眼神。
杰洛特神色還有些怔然,尚未從杰隆去逝的消息中恢復過來。
無意識地輕輕按住希里的肩頭。
“不!我哪兒也不去!”希里突然大哭,小臉通紅,“我聽人說辛特拉打了敗仗,大家都快死了!”
“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們!嗚嗚,我不走,除非你們陪我一起!”
“誰告訴你的?!”卡蘭瑟臉色一變,翠綠的眸子閃過一絲憤怒和悲哀,剛想掩飾,忽而搖頭。
“希瑞,外婆不想騙你,辛特拉的確遇到一些麻煩。但都是暫時的,等我們取得最終勝利,我和伊斯特就去諾維格瑞看望你,乖乖聽話。”
旁邊的羅伊眼皮一跳,臉上露出一絲不忍。
“既然能贏為什么不讓我留下來?而且我都看到了,大家會遭殃,外、還有羅…”希里一臉傷心地嘟噥,
“你看到了什么?”
“反正您不是說過,辛特拉沒有懦夫和孬種,希里也不是孬種,希里要跟你們待在城堡里,直到勝利!”
“閉嘴!杰洛特,羅伊,快把她帶走!”
“我發誓,今天你強迫我離開,我就偷偷溜走,我寧愿當個野孩子,也不當逃兵!”希里猛然轉身朝著白杰洛特和羅伊齜牙咧嘴,露出一口細密的乳牙,像只憤怒的貓咪一樣咆哮,“誰要是敢‘綁架我’,我會恨他一輩子!”
白狼心頭一顫,和身邊羅伊相視一望,后者心頭無奈又有一絲正中下懷的感覺。
他向兄弟會和珊瑚保證過帶回杰洛特和希里。
既然希里想多待一陣,那么他也順理成章多待一會兒。
希里趴在卡蘭瑟膝蓋邊,小臉枕著她的膝蓋,淚眼婆娑看著她,“讓我留下來…嗚嗚,一起走!”
卡蘭瑟垂首沉默,只是撫摸紅色絲綢長袍下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怎么辦,她還沒有想明白。
“陛下,讓她留下吧。”杰洛特開口了,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他摸了摸懷里的一次性傳送水晶。
只要城堡之內,他有十成把握帶走希里。
卡蘭瑟長嘆了一口氣。
“杰洛特大師,剩下的幾天,請您務必保護好希瑞。”
“老頭子也來幫個忙!”鹿角頭盔,背負法杖的莫斯薩克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起照看這個小家伙,直到她抵達她的命運。”
“那就有勞您了。”
“至于您,羅伊大師,愿意的話,”卡蘭瑟盯著年輕獵魔人的臉,無奈中帶著一絲埋怨,“去幫幫特莉絲顧問吧,保護她的安全。”
“辛特拉的附魔城門,主要靠她維持!”
“只要城門不破,尼弗迦德人休想進來!”
“我樂意效勞…”羅伊沒理由錯過刷經驗的機會。
“伙計,小心點,盡量別冒險。”杰洛特突然繃著木頭臉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羅伊頷首,心頭卻感覺怪怪的。這個傲嬌男啥時候也懂得關心人?
太陽徹底墜入地平線,夜幕籠罩大地。
尼弗迦德的進攻如期而至!
本該萬籟俱靜的時刻,西邊海岸線卻喧囂沸騰得有若白天。
辛特拉巍峨的城墻邊,跳動的火光照出一道道繁忙的身影。
城跺上下,人頭攢動,數不勝數的黑甲軍猶如一群紀律嚴明的工蟻,同時分成數十個隊伍,飛快地推動裝有滾輪、抓鉤、防盾的云梯,跨過戰壕,往著城墻不同的方位推進!
同時一群尼弗迦德射手往著城內射出密密麻麻的火箭。
但大部分都被早有準備的守軍擋了下來。
身形雄健的島民守在每一個勾住城跺的云梯后,海豹皮緊身衣,腰間別著斧刃在火光下亮閃閃,他們一人舉盾,兩人抬著沉重的圓木,對準云梯上露頭的黑甲靶子一松手——
沉悶的聲響中,圓木貼著云梯滾落,
“咔嚓!”
清脆的骨折聲響起,首當其沖的黑甲軍被撞下了云梯,仰面倒地氣息奄奄地噴吐血沫,胸膛凹陷了下去,手腕和腳踝也可怖地扭曲。
當顛簸的滾木從云梯中段垂直掉落,更是將城墻下數名倒霉鬼直接砸成肉餅!
有的島民索性摟起腦袋大小的玄武巖,嘿咗嘿咗直接往下拋擲。
超過七米的城墻,巨大的慣性加持下,被碎石砸到的尼弗迦德人立刻哀嚎一聲倒地不起,堅固的頭盔上露出一個顯眼的凹坑。
有的被砸中胸背,斷裂的骨頭反向破開內臟,在內出血中慢慢死去。
一部分島民穿著厚厚的隔熱棉甲,帶上棉手套,像是推動車輪一樣雙手向外推翻盛滿沸油的油鍋,對準云梯之的黑甲軍迎頭澆下。
“滋滋——”
明黃色的熱油如同暴雨灑落,成了所有黑甲軍的噩夢。
站在城墻下方的士兵,但凡被飛濺的液體波及到一下,立刻渾身冒煙,傷口散發一股煎肉味兒,發紅潰爛。
熱油的殺傷力也許不如滾木,但只要被沾上一點,都會疼得滿地打滾,當場失去戰斗力,只有舉起盾牌的尼弗迦德人才僥幸躲過一劫。
“嗖嗖—”
連續不斷的弓弦震動聲!
穿著藍色甲胄,胸前佩戴藍底三獅紋章,總數兩百的辛特拉步兵不停朝著海浪般沖擊城墻的入侵者發動攻擊!
大部分箭矢都被黑衣人堅硬的甲胄和頭盔抵消,即便偶爾有人中箭倒地,也會立刻有身后同伴涌上前,把他們送回尼弗迦德軍營之中救治療傷。
弓弩造成的傷害有限,尤其是在光線黯淡的夜晚,但這只是針對大多數普通射手。
就在一群神色緊繃的辛特拉守衛之中,存在一個異類——
一名身形修長,異色瞳孔的男人,穿著辛特拉的藍色鎖子甲,卻套著一條緊身皮褲,打扮得不倫不類。
繞著城跺來回游躥。
城垛上的位置實在攻守皆宜,他連續對準下方擁擠的黑甲軍扣動扳機。
鉆出弩機的箭矢幾乎連成一道銀線。
破空聲中不斷有人倒下。
但很快,尼弗迦德軍隊中有人察覺到這個神射手,發起重點打擊!
隱蔽在戰壕后的一名黑衣石弩手眼中精光一閃,往城跺上射出一箭。
箭矢擦過羅伊身體,擊碎昆恩法盾。
他腦袋往城跺下一縮,驀地左手五指勾勒,當金光重新覆蓋身體,右手扣動扳機!
“嗖—”
箭矢拖著流星似的尾羽,在夜空中拐了個彎兒。
偷襲的石弩手一只眼睛爆出一朵血花,一聲不吭倒地。
“殺戮時間到!”
羅伊深呼一口氣,在城垛邊探出頭,擺出千錘百煉的弩射姿勢,瞳孔猶如貓一樣散發幽光,視線穿透夜色,掃向戰壕邊其他匍匐的尼弗迦德弩手和弓手。
四周的喊殺聲,利刃切割聲,滾油燙火皮肉的聲音、原木碾碎骨骼的聲音,統統變成耳旁風。
他動了下右手食指。
一名弩手向后飛去,撞上壕溝側壁,癱倒在地,飛濺在黏土墻面上的血跡活像一朵綻放的玫瑰。
“那邊的兄弟,好箭術!”距離羅伊不到半米的一個島民贊嘆地吹了個口哨,
豁然舉起一個黝黑石塊,胳膊下肌肉高高鼓起,臉膛漲紅、酒糟鼻發顫,嘿喲一聲望著遠處一扔。
哐當!
城墻下兩名黑甲軍頭盔凹陷倒地不起。
“你也不賴!”
箭雨從戰壕飛來,射向羅伊,尼弗迦德的射手們終于抓到他的跟腳。
有只箭從旁掠過,從城垛口刮下幾粒大理石碎片彈到昆恩護盾之前。但羅伊這次紋絲不動,平靜而鎮定地扣動扳機。
“嗖—”
壕溝那邊又響起一聲驚呼,但馬上被喊殺聲淹沒。
一個弓手像是傀儡一樣癱倒在地,腦漿和鮮血飛濺到同伴們身上。
更多的射手向羅伊的方向還擊。
“嗖—”
一支弩箭射中昆恩法盾再度被彈開。
羅伊吹開一縷擋住眼睛的頭發,扣下扳機。
弓弦嗡鳴。
還擊的一位射手發出痛苦的尖叫,捂著胸口的血窟窿,彎下腰,朝著羅伊的方位向前跪倒在地,仿佛一個虔誠叩拜神明的信徒。
戰壕里的射手們躁動起來。
隔著三十多米,自己這邊七八個同伴,對方孤身一人,然而一番交手下來,對面毫發未損,己方卻損失慘重!
并且他的箭矢威力出奇地大,除非命中了四肢,其他部位中箭必死無疑,他的箭矢還能詭異地轉個彎兒,追蹤目標,難以躲閃。
立刻有兩個家伙猶豫起來,躲到壕溝之下縮成一團。
但更多人被激起好勝心,選擇繼續與羅伊對射!
五分鐘后。
辛特拉城墻邊,東南方向的壕溝里,八名尼弗迦德射手全部變成冰冷尸體,死狀出奇一致,身體破開一個可怖大洞!
而羅伊僅僅右胳膊中了一箭!
他面不改色取出生有倒刺的箭頭,呼了口氣,往傷口上倒了點烈酒!
一轉身,“嗖—”
箭矢破空。
一名妄圖揮劍劈砍島民脖子的黑甲軍側臉綻放血花,墜落云梯!
“弗蕾雅女神在上!伙計,約恩·伊圖塞克欠你一條命!”大胡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咧嘴露出一口大黃牙,感激道,“能否告知大名?戰斗結束后,我請你喝酒!”
“奧克斯!那就這么說定了!”
小小插曲后,兩人重新投入戰斗。
射擊,不斷射擊。
戰爭中時間飛逝。
城垛上下,一波又一波血肉模糊的尸體被拖走,從尼弗迦德人趁著夜色發起進攻起,時間悄然過度到第二天凌晨。
黑甲軍丟下數不清的尸體。
而防守方的辛特拉人,仗著位置優勢和種種防御工事,傷亡只有對方的五分之一。
羅伊趴在城跺后喘了口氣,臉色泛起興奮的紅光。
整個晚上,他射出了超過六百枚弩箭,戴扳指的指頭都被磨破了皮,“激活”也被用掉恢復體能。
他記不得自己究竟射殺了多少黑甲軍,但經驗悄然來到——獵魔人lv10。
一種難以想象的痛快感油然而生,扣動扳機,收割經驗,如此簡單干脆,人命仿佛變成一個個重復的經驗數字。
而且這都是一群侵略者,羅伊毫無負擔!
但黎明破曉之前,黑甲軍改變了進攻方式。
幾架黝黑、猙獰、冷硬的龐然大物出現在遠方的軍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