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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諾維格瑞的白日夢

  的生活很規律,規律得像個普通人。

  她上午會待在大廳,為熟人介紹而來的失眠癥患者診療,一到中午就歇業,獨自躺在二樓臥室窗臺邊,任由微風吹拂她暗紅的秀發,享受茶點和慵懶的陽光。

  然后愜意地閉上眼,放松身心。

  下午茶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享受,更是她每日的必修功課。

  因為從事的職業原因,接觸過大量來自不同病人,千奇百怪的夢境,荒誕的、可笑的、恐怖的!

  病人在夢中承受過的疼痛、饑餓、毒打,內心深處潛藏的不可名狀的陰霾,都映射到了她身上。

  長期接觸這些具象化的負面情緒,卜夢者心理和精神無時不刻不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迫于無奈,她每日下午必須進行調節身心的冥想修行。

  然而樓下的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將她驚醒。

  眼皮一跳,轉過頭,卻見窗臺下不遠突然出現兩張陌生的面孔,一個強壯精悍如狗熊男人,一個貓一樣墊著步的英俊男人,幾步跨出,眨眼間站在她的家門前。

  從上往下,她注意到了一對暗金的豎瞳。

  女人不由花容失色。

  “該死!那群白眼狼收了我的保護費又不辦事!”

  “美麗的女士,您這是在鍛煉身體?”年輕的獵魔人在房子背面堵住了妄圖逃跑的目標,她正背對自己,兩條修長的大腿往二樓陽臺的欄桿外面放,敏捷的身手與婀娜的身材毫不相稱,羅伊促狹的聲音令她身形一僵。

  片刻后,索性放棄掙扎重新爬回了陽臺,碎花長裙起伏間,一抹輕薄的玫瑰紅閃過,倒讓身后兩個人大飽眼福。

  羅伊看清女人的正面。

  二十來歲的樣子,巧克力色皮膚,秀發披肩,面容成熟美麗,衣著很清涼,有女術士豪放的風格,但脖子間沒佩戴魔法加持的護符,身上的混沌能量也很稀薄。

性別:女  年齡:25

  身份:卜夢者(透過夢境,參透過去與未來,并過濾掉其中大部分偶然和虛假信息,獲得可靠的啟示。)

  觀測信息稍微出乎獵魔人意料,卜夢者法力極其稀薄,術士方面的天分比自己強不了多少。

  “和巫醫一樣,擁有獨特天賦,法術能力是卻介于驢和馬之間的‘騾子’。”

  女人緊張地打量獵魔人,臉色蒼白,聲音沙啞中帶著些許惶恐,“你們是沙佩勒大人的手下?”

  “沙佩勒?”羅伊想到了那個手持拉彌亞鞭的陰冷男人,若有所思。

  獵魔人和丹德里恩路過神殿島的時候曾見到過這位永恒之火神殿守衛的頭子,同時也是諾維格瑞的安全官。

  他神通廣大,殘忍無情,負責處理諾維格瑞的一切“違禁品”,絕不允許這些被永恒之火明令禁止的魔法生物出現在公眾眼皮底下。

  否則就是永恒之火的失職。

  沙佩勒殘酷的手段一向令諾維格瑞各種宵小聞風喪膽,見不得光的卜夢者也不例外。

  不怪她畏之如虎。

  不過那家伙,如今也算跟獵魔人,三巨頭達成了互不侵犯的默契。

  “美麗的女士,我想您誤會了?”羅伊歉意地笑了笑,看來自己這邊不請自來確實嚇壞了對方。“我們可不當沙佩勒的狗腿子,也無意冒犯你,只想請你幫個忙。”

  一樓大廳,卜夢者被獵魔人和雇傭兵前后圍在當中。

  “通過夢境來找人,呃,也不是說沒嘗試過,但難度不低。”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動屁股。

  聽過獵魔人解釋后,她已經篤定對方并非沙佩勒的手下。

  但這位擁有非人特征的變種人還是帶給她一股異常的壓迫感,比她曾經診治過的幾個患有戰后創傷綜合癥的老兵更厲害。

  該不會一言不合就殺掉我吧?目光躲閃地從獵魔人微尖的耳朵上移開,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能成功。報酬方面絕對讓你滿意。”羅伊加了一把勁兒,掏出一袋子丟在面前的桌子上。

  兩百克朗,來自陶德的儲蓄。

  叮、叮…悅耳的碰撞聲響了起來。

  攏了攏鬢角的秀發,盯著錢袋的眸子瞇了起來,這時候她果斷忘掉了害怕。

  她接待過的大多數病人只是底層的勞苦大眾,并沒能帶給她豐厚的報酬。何況每月還得上交屠夫克利弗一筆數目可觀的保密費、保護費。

  因此她的日子過得一直不算寬松。

  她也不敢接觸諾維格瑞的有錢人。

  安全官沙佩勒更喜歡那些失眠的富人去永恒之火禱告捐款,而非迷信卜夢術,在她這兒“浪費”金錢。

  提麗家族一直謹守分寸,才在諾維格瑞生存了下來。

  面前這筆錢能極大地改善生活。

  讓她像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添置一些精美的衣裳,她已經有兩個月沒采購新衣服了。這對一位愛美的女士而言是無法忍受的折磨。

  還有些猶豫。

  “我盡力而為,但無法保證。要知道卜夢術并非無所不能,還有諸多限制條件…你們與追尋的目標之間至少得建立過聯系,有過接觸,或者某種羈絆,越深刻越好。否則無從入手。”

  陶德說,“失蹤者是我的親生女兒,身體中流淌著相同的血液。這種血緣關系足夠牢靠嗎?”

  可琳提麗沉吟了片刻,一把抓住錢袋,任其滑入胸前那條深溝里,然后掃了兩人一眼,“那還等什么?我需要和陶德閣下獨處,一個的安靜的環境,適合營造夢境。”

  兩分鐘后。

  臥室的大門緊閉,被關在外面的獵魔人喃喃自語。。

  “她能成功找到愛莎嗎?”羅伊摩挲下巴,緩緩踱步。

  下一刻一陣風吹過,獵魔人瞬間像壁虎一樣貼上了木門,附耳偷聽。

  陶德坐在床上,卜夢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溫暖的手掌不輕不重地包裹著他的手掌,纖長的十指滑過他的指節,像在給他按摩。

  傭兵眼神微微悵然,似曾相似的溫馨場景,還是十多年前。

  陪著溫柔賢惠的妻子科琳。

  自己辜負的那個人。

  “深呼吸,放松…”盯著男人的哀傷、愧疚的眼睛,將燈光調得更加昏暗、柔和,

  “我會引導你,首先我們得建立精神的聯系,我會問些問題,你必須回答,一定要誠實由衷地回答。”

  陶德深深地呼吸,壓下心頭的排斥感,卸下長久的傭兵生涯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他調整了大約五分鐘。

  “好了。”

  “描述你對愛莎的一項回憶,我需要一項最強烈最完整的回憶,關于她。如果實在沒有,你也可以描述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印象最深刻的,有關于她的介紹。”

  男人的目光瞄向遠方,回憶在腦海里翻滾,

  “我的愛莎出生于諾維格瑞,出生那天天上的太陽…”

  “她剛學會走路那天,就模糊叫出了我的名字…”

  緩緩的陳述中過了一刻鐘,男人眼眶悄然泛紅起來。

  “克制你的情緒,不要沉溺于傷感,”可林面不改色,手掌輕輕在男人額頭一點,“現在你得躺下來,全身放松,握著我的手,講有關愛莎的事情,你認為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她為什么會失蹤,她現在應該在哪兒?

  一邊問,卜夢者一邊點燃了床邊一爐香料。

  白色的、散發著青草香氣的煙霧彌漫起來,

  陶德的臉在煙霧中變得模糊不清,嘴角開合間,煙霧云朵般變換,陳述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逐漸消失。

  他閉上眼睛,開始規律地呼吸。

  卜夢者站起身體,觀察著男人的神色,確認他陷入熟睡,然后將梳妝臺邊準備好的半成品毛衣取過來——她開始織毛衣。

  白煙將躺著的和站著的影子都籠罩住,融為一體。

  “呼——”

  “愛莎!愛莎妹妹!”

  一個清脆急促的女聲將陶德喚醒,目光很快由渙散到匯聚,他看到身前一位嬌小美麗女孩,笑盈盈地在他面前晃了晃素白的小手。

  她的身體輪廓邊仿佛糾纏著霧氣,朦朧,讓人看不真切。

  周圍,他注意到擺滿一盞盞花籃,同樣有些模糊不清。

  這是,幸運貓花店?

  嬌小的女孩長得也很眼熟。

  陶德想了想,心頭一動,她不就是不久前剛見過一面,花店的老板雅琳!

  “昨晚沒睡好?小愛莎又在想男人了?”

  “你才想男人呢!”陶德張嘴就來,卻發現完全控制不住身體,“自己”嬌憨地笑了兩聲,就像女孩子,接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睡覺嗎?

  身體仿佛完全不屬于自己。

  視野一轉,陶德發現“自己”離開了花店,溫暖的陽光從天空灑落,平整光滑的石板路上,行人穿梭不息。

  遠處店鋪熱鬧非凡,各色商品琳瑯滿目。

  無一例外,萬事萬物都被淡淡的霧氣繚繞。

  陶德終于醒悟過來。

  “我在夢里!他們叫我…愛莎、愛莎?!”

  他恍然大悟,自己宛如一個附在女兒身體中的幽靈,正經歷著她某一天的日常。

  “卜夢術,真是神奇。”

  陶德的心中一瞬間盈滿了感動、和復雜難言的情緒。他從沒想到自己會以這么一種古怪的方式和愛莎重逢。

  闊別十五年的父女,以一種神奇的方式產生聯系。

  他的心安靜了下來,前所未地滿足。

  “愛莎,我唯一的親人,你一定要活著啊!”

  一路上,小姑娘蹦蹦跳跳、甩動尖頭皮鞋的小腳,往南邊的農貿市場走去,顯得很活潑、開朗,顯然已經從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里擺脫出來。

  陶德有些欣慰,這是他心底所期望地,愛莎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活著。

  他拼了命嘗試著控制身體,想更清楚地看看女兒的臉,她長得是像科琳,還是自己?

  他想摟她入懷,就像十幾年前,那樣哄她入睡?

  然而他無能為力。

  陶德只能旁觀,無法改變哪怕一絲一毫。

  這些場景已經成為過去,而現在,很難改變過去。

  愛莎走到最繁華街道的十字路口,猛地停下了腳步,皺著小巧的眉頭看向旁邊,一排高聳的建筑間,有一個陰暗狹窄入口。

  女孩臉上的困惑越來越重,她看了看周圍的路人,沒有任何異常反應,而她似乎聽到了什么,忍不住側耳,更加仔細地傾聽。

  陶德的心在一瞬間繃緊起來,他想到了那天的場景。

  “不、不要停下來,不要拐彎,繼續往前走,我的乖女兒,求你了,走啊!”

  一段詭異的歌聲從狹窄的巷子里傳了出來,足以媲美海妖塞壬的歌喉,空靈、充滿了難以描繪的魅惑。

  愛莎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心神,哪怕是陶德,作為一個旁觀者,他也在這一刻沉迷了進去。

  他隨著她轉過了頭,看向窄巷,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呼——”

  “不要,走啊!走開!”陶德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一股無法遏制的惶恐涌上心頭,他拼命地在心底大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愛莎一步一步步入了黑暗。

  陰暗的巷子,空無一人,年輕的女孩低垂頭顱,提線木偶般神情呆滯地走到了中間。

  歌聲突然消失…

  兩人的目光中間,神異至極地閃過一道紅光,接著出現了一位男人?脖子間吊著晶瑩剔透的吊墜,身體和面目卻籠罩在一團陰影之中,模糊不清。

  他嘴巴蠕動,發出一段晦澀難懂的咒語。

  仿佛是施舍,亦或者命令。

  真兇,你就是真兇?!

  王八蛋啊,為什么帶走我的愛莎?!

  陶德陷入極端的憤怒,哀傷,一顆心仿佛在抽搐。

  但身體和靈魂都無法動彈。

  女孩被嚇壞了,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緊接著,那個男人伸出手指凌空一勾。

  一股無形的力量作用于愛莎身上。

  她被封住了嘴巴。

  面色驚恐,四肢詭異地反弓。

  小巧的身軀騰空而起,落到了男人身邊。

  “轟隆——”

  螺旋的氣流鉆出虛空,一扇方形門扉憑空出現。

  巷子里勁風大作。

  愛莎身不由己,跟隨著男人,踏入了大門。

  天旋地轉,眩暈和黑暗潮水般將陶德淹沒。

  他被困在死亡的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

  再睜眼。

  陶德進入了另一個場景。

  漆黑的天花板,刺目的黃光,四周擺滿一排頎長的方形木箱。

  木箱環繞下,是一張張蓋著白布的木床。

  他(她)躺在其中一張簡陋的木床上,面前站著一個穿著沾滿血污的骯臟圍裙、帶口罩的強壯男人,男人握緊鋒利的解剖刀,朝著他(她)的眼睛直直地戳了過來——

  “啊——”

  “陶德!”獵魔人一陣風似地沖入了臥室,將雇傭兵的肩膀緊緊按住。

  后者從床上坐起僵硬的身體,滿身大汗地捂住雙眼,一陣聲嘶力竭的抽泣、抽搐,胸膛好似快窒息一般快速鼓動。

  “伙計,別叫了,剛才那只是個噩夢,你現在很安全!告訴我,剛才看到了什么?”

  他沒有回答,只是狂躁地大叫和咆哮,然后捂著臉嚎啕大哭。

  “愛莎,我的愛莎…她不在了。”

  他好似癮癥發作的病人,變得無法溝通。

  獵魔人目光轉向。

  卜夢者將手中織了大半的毛衣珍而重之地放到身后的盒子里。

  神色疲倦地揉了揉臉頰。

  她同樣參與了陶德的夢境,看到一切,俏臉維持著驚駭的表情。

  羅伊用亞克席法印安撫了一番,才回過神來,心有余悸、慢吞吞地說,

  “我目睹了愛莎失蹤那天發生的一切,愛莎在一條狹窄的巷子里遭遇了一個男人,應該是一個術士,用超自然的力量制住她,一起進入了傳送門。”

  “男人?一個術士?”

  羅伊面沉似水,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

  “夢境摻雜著真實和虛假…”卜夢者喝了一口水,又喘了幾口粗氣,根據以往的經驗分析道,“是以兇手的面目模糊不清,辨認不出具體身份。”

  卜夢者憐憫地看了一眼雇傭兵。

  親眼目睹最后的親人,可愛的女兒被帶走,這是多么殘酷的懲罰,足以令正常人神智崩潰。

  何況還有那個奇怪的男人。

  一想起來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她就忍不住渾身發抖,仿佛未知的某一處有一雙恐怖的眼睛在看著她。

  “完全看不清嗎?”羅伊大失所望。

  “大師,等我花點時間參悟參悟…不斷重復那個夢境,”不確定的說,“也許能看清楚兇手的長相!”

  羅伊頷首,“那就有勞你了!”

  “收了兩位那么大一筆錢,沒點實際效果豈不是糟蹋了提麗家族的名聲!”搖了搖頭,柳眉微蹙,竭力回憶著,

  “對了,我還在他的第二段夢境里,看到了帶著圍裙和口罩的男人,擺滿尸體的房間,還有手術刀!那個男人就好像是,好像是…”

  “帶著圍裙和口罩,手術刀?難道是驗尸官?”

  羅伊想起了在艾爾蘭德的所見所聞。

  “沒錯,八九不離十,那家伙就是個驗尸官…在諾城停尸房工作…這么說愛莎她已經…”

  捂住了嘴。

  “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不過時間緊迫,”羅伊說,“我和陶德得去諾維格瑞的停尸房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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