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天色暗了下來,五名獵魔人在呢喃山丘分成三個方向行動。
“烏鴉羽毛,樹心的遺骸,黑色的母馬…如此詭異的儀式,我怎么感覺像是釋放魔鬼的步驟?”雷索跟羅伊騎著馬并肩而立,臉色凝重,“小鬼,為那個丑八怪找齊復活的材料,不會釀成大禍吧?上古之血有沒有警告你?”
“我確定,樹心并非‘魔鬼’。”羅伊望著呢喃山丘東南方黑乎乎區域,夜晚正是野獸最活躍的時間,但這次它們卻老老實實待在草叢里,沒有再像白天那樣襲擊獵魔人。
因為他們渾身涂滿了樹心根莖中取出的綠色汁液,散發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如同友善標記,驅散相遇的狂暴獸群。
“但也不是善茬!就算她曾屬于古代德魯伊之環,這點我承認,某些典籍中確實有過明確記載,威倫存在過德魯伊之環。可這家伙將三姐妹形容得十惡不赦,跟咱們了解的情況稍有出入…”
光頭大漢遙望著夕陽墜入地平線,提出了另一種的觀點,“下瓦倫的狀況咱們都見過,林中夫人向村民們索要祭品,但也賜給了他們豐收的莊稼,治愈疾病的果實,從威倫層出不窮的野獸和魔怪手中救下他們。某種程度上說,三姐妹還算公平,維持著一種血腥而脆弱的平衡。破壞此等平衡,是否有更好的替代品?”
“雷索,老巫嫗綁架了卡爾,總得讓她們明白一個道理,獵魔人不是那么軟弱可欺!”
“釋放樹心并非唯一的辦法。”雷索摸索著光滑的下巴,仍然堅持己見,“一個被關押了上百年,滿腔怨恨的未知生物…如果重獲自由,必然會報復,引起這塊‘無人之地’的巨大災難。”
“為了打擊三巫嫗,釋放另一種可怕的怪物,小鬼,這絕非可取之道!”
羅伊嘆了口氣,眉心擰緊又松開,
“好吧,其實我還有一個應對方案,正如你所說,三姐妹不是什么好東西,樹心也不能完全信任,那么…”
他的語氣驟然冷了下去,暗金的瞳孔閃過精光,“還記得湖中女士賜下血寶石嗎?待會兒咱們這么辦…由你來使用…”
一輪皓月掛上了天邊。
不久,獵魔人騎馬離開了呢喃山丘,在威倫沼澤里擊退了一波驚馬的水鬼后,來到三棵橡樹包圍中的小山坡,
黑夜中,月光照出一塊青色的石碑,位于山坡正中央。
石碑呈橢圓形,簡陋、冰冷,充滿歲月流逝的滄桑感,表面布滿裂縫,還有一叢叢亂糟糟的草茬子從石頭縫里頑強地鉆出來。
羅伊蹲下身體,然后在石碑表面摸到一些粗糙而扭曲符號:不規則的三角形、星辰、月亮的圖案,以及寥寥幾筆勾勒出的簡陋卻生動的野生動物,這是某種古老的石刻。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圖案的意思。
“這上面說了啥?”羅伊看了一眼光頭大漢,
“這些符號是德魯伊之環創造的文字,蛇派沒有這門分支,我也沒學過這種文字,看不明白,但我想它無疑是樹心的墓碑。”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墓碑前的空地,
“昆古蘭,樹心女士,是你要求我們挖開你的墳墓,勿怪勿怪…”
兩人拔出鋼劍,開始刨土,不久以后,從墓碑前的空地下挖出一副遺骸,然后勉強將這堆碎骨拼湊出一副人形。
它身上能看出明顯的四肢和顱骨,但牙床兩側長著不似人類的尖銳犬齒,手指骨頂端延伸出長長的干癟的指甲,最醒目的特征是體型極為嬌小,不到正常人類的三分之一。
無名生物的遺骸 “看吧,這根本不是人類的骸骨!”光頭大漢眼中忌憚之色更濃。
“也許是老人,有沒有可能?”
雷索搖頭,篤定地說,“我見過很多遺骸,包括年齡超過八十歲的老人,盡管他們大多數都彎腰駝背,罹患嚴重的骨質疏松,骨骼變得畸形,但不是眼前這副。這副骨架骨量實在太小,卻沒有缺失或者過度風化的痕跡。”
“像不像矮人,半身人、侏儒、或者地精的骨頭?”
“他們沒有這么鋒利的犬齒!”雷索說,“而且,無論是矮人、半身人、地精,還是侏儒,肋骨的數量都比這具遺骸要少得多。”
“那這里埋藏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不是人,卻又承擔著德魯伊的職責?”羅伊也納悶了,難不成所謂的古代德魯伊是另一種非人的智慧生物?
不存在于文獻之中,自己也未曾見過。
“也許只那些幾百歲的、學識淵博的德魯伊才能揭曉答案。”
兩名獵魔人又小聲交流了一會兒,然后迅速收斂了遺骸,返回呢喃山丘。
幾乎同一時間,另一邊,貓派獵魔人弗利厄斯已經在大榕樹繁茂的枝葉間找到一處烏鴉窩,獲取了幾根漆黑的羽毛。
而瑟瑞特兄弟在呢喃山丘西邊的靠近駝背沼澤的草地上,用亞克西法印蠱惑了一匹站著打盹兒的黑色母馬。
三波獵魔人分別帶著一種材料,先后返回了呢喃山丘的那口洞穴,來到了樹心面前。
“獵魔人,東西都找齊了吧,還等什么?馬上開啟儀式!”
樹心的聲音在顫抖,充滿了無法遏制的興奮,她操控著灰褐色的根莖,繞著黑色的母馬身體一陣盤旋。
好似打量獵物的蟒蛇。
母馬似乎覺察到了什么,不安而焦躁地打了個響鼻,馬蹄細碎地踱步。
“昆古蘭女士,東西倒是齊了,”羅伊掏出馬鞍袋里的裝著遺骸的包裹,提在手中,“但在進行儀式之前,我們還有些問題想請教…”
“說!”樹心顯得很焦急。
“昆古蘭女士,還記得我們之前提出的條件嗎?”
“幾位,都到這一步了,你們仍然不愿意相信我?”樹心不悅道,“我再重復一遍,一旦獲得自由,我會幫助你們逃過三姐妹的耳目,潛入她們的大本營鮑爾德山,給她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樹心鄭重地說,“但我警告你們,別奢望太多,比如殺掉老巫嫗任何一位,那不現實!三姐妹自身強大的法力姑且不論,她們還能召喚大量異界的怪物,甚至是狂獵的幫忙。”
“狂獵?”四名蛇派獵魔人具都心頭一跳,他們沒想到會在樹心口中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蛇派一生之敵,他們深刻地了解狂獵的強大之處。
“幾位也聽說過那些天上飛行的幽靈騎士?不瞞你們,狂獵高層每年都會參加三姐妹舉辦的夜宴,長久的往來,讓他們保持著不錯的關系。”樹心嘆道,“所以欲殺三姐妹,須過狂獵這一關。以幾位目前的實力,恕我直言,不太可能。”
羅伊腦海中回憶翻滾,據他所知,三姐妹每年春天都會在鮑爾德山舉辦夜宴,款待威倫的強大異類,同時接受治下的農民獻祭——年輕漂亮的男孩兒和女孩兒。
隔日送回一部分“重生”的孩子,并賜予農民能澆灌出繁茂莊稼的橡子油。
這是一種最粗獷和原始的獻祭庇護的關系。
此外,樹心這番話,也讓羅伊確定了很久以前的一個猜測:狂獵參加三姐妹的晚宴絕不是為了簡單的享樂,他們必然也參與了威倫的“買賣”。
老巫嫗從威倫人民手中搶來的孩子,說不定就有一部分轉手給了狂獵。畢竟這群橫跨天際的幽靈騎士一直以來都在滿世界擄人來壯大軍團。
“你放心,目前我們沒打算和林中夫人正面交手。”
“明智的決定…”
“不和林中夫人正面對決,那么進入鮑爾德山后,又如何讓老巫嫗漲漲記性?”瑟瑞特質問,
“放把火,燒個精光算了!”奧克斯狠聲道,
“在別人家門前放火,能燒多少還說不準,肯定會跟三姐妹結下死仇。”雷索表達了隱晦的反對。
樹心突然沉默,獵魔人能感到她內心的掙扎、猶豫,過了良久,蒼老的女聲回答道,“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你們若能毀掉鮑爾德山的那棵神圣橡樹,會讓那三個老婊子心痛的吐血。”
“神圣橡樹?”羅伊一瞬間想到了下瓦倫那生長異常良好的莊稼,和村民用來澆灌農田的橡油。
“那本來是我生前撒下的種子,后來三姐妹殺掉了我,占據了它,反倒用來給威倫的人民施恩——普通的橡子碾成油能澆灌出豐收,交給醫者能用來治病療傷,而百年份以上粉紅色的橡子,兩百年以上的金色橡實,對人類有極大的好處。”樹心頓了頓,“即便你們不能毀掉橡樹,取走寶貴的橡實也夠她們心痛好一陣。”
“神圣橡樹,粉紅色和金色的橡實嗎?”五名獵魔人眼睛亮了起來。
樹心見狀繼續催促道,“幾位,我告訴了你們如此寶貴的秘密,誠意還不夠?開始儀式吧…先把烏鴉羽毛和骸骨放到心臟下面!”
羅伊和眾人交換了個眼神,從弗利厄斯手中接過了烏鴉羽毛,“奉上烏鴉羽毛…”
神色端莊而嚴肅,他把材料放到了樹心的面前。
樹心隨即回以儀式性的莊嚴聲音回道,“曾是血肉之軀的我——”回聲引發了魔力的洪流,讓山洞不停震蕩,仿佛即將塌陷,“將重獲自由!”
然而獵魔人狡猾的聲音偏偏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時候混了進來,“昆古蘭女士,你說的方法,又如何讓我們逃過老巫嫗的耳目?”
羅伊一邊問,還一邊將白色的骸骨在樹心面前晃蕩。
箭在弦上,樹心哪里還忍得住,“我的血!待會兒當你們劃開我的軀殼,收集我流出的一部分血液,涂抹遍全身,就能瞞過三姐妹的耳目!”
獵魔人心滿意足,將骸骨放在了心臟下面,“奉上你的骸骨…”
樹心高呼,“曾是血肉之軀的我…”洞穴遍是回聲,狂風從外面席卷而來,將羽毛和骸骨吹成一堆,“將再次自由!”
樹心高喊。
“獵魔人!把馬牽過來,讓它飽飲我的鮮血!”樹心說完,褪去了那層包裹住心臟的尖刺外殼,露出柔軟溫熱的角質皮膚。
弗利厄斯將黑色的母馬牽到了前面,而雷索拔出鋼劍,將冰冷鋒利的劍尖抵上樹心。
羅伊沒有動手,樹心若是死在他的手下將化為虛無。
但他提了另一個問題,“昆古蘭女士…脫離樹心后,你會報復嗎?”
“什么報復?獵魔人,這種關頭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樹心已經出離憤怒,語氣變得很冷。
“不是玩笑…你懂我的意思,”羅伊認真地問,“你會報復下瓦倫的居民嗎?據我所知,因為三姐妹的命令,他們曾經想要殺死你。”
“你怎么清楚?”
“你跟我提過,昆古蘭女士,忘記了嗎?”
“是我忘了?”樹心說,“抱歉,我想我沒有那么健忘。”
羅伊當下不再猶豫。
按照計劃,給了持劍的雷索一個眼神。
洞穴中閃過一道冷光…暢快淋的笑聲中,樹心裂開一道駭人的傷口,血如泉涌,小部分流入獵魔人準備的皮袋子,大部分混進地上的材料。
鮮血,骸骨,烏鴉羽毛三者瞬間交融合一。
黑色的母馬低頭飲血,洞穴里只剩下啜飲和吞咽的聲音。
當鮮血被飲盡…
神駿的黑美人抬起頭,露出一對殷紅如血的眸子。
“自由了!”它抬起前蹄,發出年輕女人活潑的歡呼。“自然之靈在上,我昆古蘭終于重獲自由!我要報仇,殺光——”
一只手突然摸上黑美人頸邊鬃毛,“儀式還有一步沒完成…昆古蘭。”
“什么?”
雷索手中毒蛇鋼劍尚未歸鞘,說完這句,他就順勢用滴血的劍刃劃過了黑美人的脖子。
皮開肉綻,鮮血、筋膜,還有骨頭茬子都露了出來,半個脖子被切開,比之前更加洶涌的鮮血將地面染紅。
“為什么!”黑美人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便栽倒在地,蹄子一抽一抽,她剛獲得自由,還沒來得及在呢喃山丘狂奔一場。
她滿心不甘,眼中最后的畫面,是光頭大漢冰冷死板的臉龐。
他手中提著一枚鮮血般璀璨奪目的寶石,那里是她最后的歸宿。
“好了…”羅伊松了口氣,從雷索手中接過血寶石,在掌心掂了掂,晶壁里正有道黑煙在橫沖直撞,卻始終無法脫離囚籠。
他閉目嘗試了一番,果然,裝入靈魂后的血寶石,無法再收進戰利品包裹,只能隨身攜帶。
“昆古蘭女士,我雖如約釋放了你,但…你還是繼續待在里面更讓人安心。”
“樹心的靈魂,就這么被封進這顆石頭里?”瑟瑞特打量著寶石中的無比靈動、卻不那么起眼的黑煙,神色間有些難以置信,“所謂的靈魂,就這么一只蝌蚪似的玩意兒?”
“這可不是簡單的石頭!唯有湖中女士賜予的血寶石,才能裝載靈魂。而無論是人類或者魔物,大部分內核都一個樣。”羅伊耐心地解釋了一句,把血寶石遞給瑟瑞特細細端詳。
旁邊的奧克斯和弗利厄斯眼神同樣充滿了探究欲,在此之前,他們漫長的人生中從沒親眼見過具象化的靈魂。
“你準備怎么處理她?”
“她聲稱自己是古代德魯伊,那就找個真正的德魯伊來‘驗貨’。”
眾人又討論了片刻。
雷索環目四顧,開始分配工作,“今天先在樹洞里休息一晚,做好充足準備。”
“明日一早,我和小鬼抹上樹心的血液,躲避三巫嫗的耳目,到鮑爾德山尋找神圣橡樹。貓鷲兄弟,你和瑟瑞特、奧克斯一起向林中夫人獻上祭品,接回卡爾!如何?”
“就這么辦!”
月光伴隨著呢喃從洞外灑落,五對異色獸瞳交匯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