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前來應征的老者擅長傷科和骨科,軍醫官頗有些不以為然。
軍中不比民間,醫者需要面對的多是傷者而非病患,因此軍醫們的醫術未必是最好的,治療外傷和骨傷卻都是一把好手。
就算這丁于藍醫術比他們更強,從來沒有做過軍醫的他卻未必能夠適應軍營里的速度和強度。
一旦戰事重啟,軍醫們便要隨時待命,甚至要與將士們一起往前沖鋒。
丁于藍這老胳膊老腿的,一次沖鋒恐怕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軍醫官不忍心直接潑冷水,委婉道:“丁老先生的拳拳報國之心著實讓人感動,但您畢竟上了年紀,還是回鄉養老比較妥當。”
也難怪他會這么想。
淳于城主雖然做了偽裝,看起來比之前稍微年輕了幾歲,卻依舊像是個年過七旬的老者。
而且為了讓戶籍文書不遭人懷疑,按照丁里正在出生年月一欄填寫的日期折算下來,他已經年滿七十三歲。
這個年紀的人還來投軍,完全就是個笑話。
淳于城主暗暗點頭,這名軍醫官的人品還挺不錯,不是那等隨意欺辱老弱婦孺的人。
他再次十分懇切道:“丁某多謝大人關心,也知曉大人是擔心我年紀太大無法勝任軍醫一職,但請大人聽我一言。”
軍醫官耐著性子道:“老先生請講。”
“大人,據丁某所知,軍中的確以年輕人為主,但年邁者也并非沒有。
比如說那些跟隨蕭老國公征戰幾十年的老將軍們,還有他們身邊的老親兵也不在少數。
諸位皆是風吹雨淋數十載,積勞成疾且都舊傷纏身。
假若大人信得過丁某,丁某愿意為他們醫治調理,即便不能根治,也必能減輕痛苦。”
軍醫官明顯被說動了。
在軍中效命多年,他親眼看著老將軍們從盛年至暮年,看著他們流血犧牲,深知他們被舊疾和舊傷折磨的痛苦。
尤其是蕭老國公,雖然貴為皇后娘娘的祖父,皇帝陛下也多次譴太醫前來替他醫治,依舊無法徹底擺脫這份折磨。
若是丁于藍真有那么好的醫術,留下他也算大功一件。
軍醫官是個行事極為謹慎的人,權衡利弊之后才道:“并非本醫官不信丁老先生,老將軍們戎馬半生,為大魏立下了數不清的功勞。
你想要為他們醫治舊疾,必須得先顯一顯真本事。
若是真的有效果,你再為老將軍們醫治調理不遲。”
淳于城主朗聲道:“丁某愿意一試。”
軍醫官道:“既如此,丁老先生便先去安歇,明日一早本醫官會安排你開始替人診治。”
對他的安排淳于城主并無異議,隨一名藥童前往住處。
第二日一早,軍醫官果然帶了十名年過六旬的老親兵前來尋他。
經過淳于城主的精心醫治,老親兵們很快就感覺到了明顯的好轉。
一傳十,十傳百,陸續又有其他的老親兵前來診治,其中就有蕭老國公的親兵石柯。
石柯年歲雖及不上蕭老國公,但兩人的傷病情況都差不多。
腰傷、腿傷,每逢天陰下雨就行動不便,有時痛得幾乎無法安睡。
淳于城主知曉了他的身份,愈發用心替他醫治。
不過三次之后,石柯的舊傷便感覺好多了,睡眠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此時正值夏季,雁門郡雖然不似南方那般多雨,也比其他季節更加潮濕,恰是舊傷最愛發作的時節。
這幾日蕭老國公腿傷有些復發,一連幾晚難以入眠,精神便有些萎靡不振。
他歪靠在椅背上翻看各營送來的軍報,好幾次都因為打瞌睡讓軍報從手中滑落。
石柯又一次替他把軍報拾起來,勸道:“老公爺,您還是去床上躺一躺,軍務交給小五爺處理就好了。”
蕭老國公按了按太陽穴,啞著嗓子道:“石柯,你小子看起來精神很不錯嘛,今年舊傷沒有復發?”
石柯笑道:“不瞞老公爺,屬下最近尋到了一位神醫,不過醫治了三次,腰腿的疼痛就減輕了。
這幾日屬下吃得下睡得香,可不就精神了么。”
蕭老國公挑了挑眉:“不久之前老夫還聽你罵太醫無能,怎的突然又開始相信什么神醫了?”
“這回可不一樣,在屬下之前已經有好些個老兄弟們前去診治了,大家的療效都非常不錯。
屬下聽說之后便想著去試一試,若是真的有效果,就把那神醫請來給老公爺醫治。”
蕭老國公哼了一聲:“你小子的良心真是好得很啊,自己都熟睡好幾日了還沒有想起老夫!”
石柯忙道:“屬下是想要把事情辦得穩妥一點,您若是愿意讓那神醫醫治,屬下這就去請人。”
蕭老國公忍著笑意揮揮手:“趕緊的,再疼下去老夫都不想要這腿了。”
大約半個時辰后,淳于城主隨石柯來到了大帳。
“草民丁于藍參見老國公。”他躬身行了個大禮。
蕭老國公道:“丁老先生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石柯將淳于城主請到一旁坐下,又給他沏了茶。
感覺到蕭老國公那銳利的目光射向自己,淳于城主不緊不慢地抬起眸子,緩緩看了過去。
相較于街口初見那一日,蕭老國公憔悴了許多,想來正是遭受傷病折磨的緣故。
但即便如此,他的氣勢依舊還在,一般的人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蕭老國公也有些意外。
他并非真的想要展示所謂的氣勢,只是幾十年的戎馬生涯造就了他硬朗鋒銳的氣質,初次見面少有人敢直視他的目光。
沒想到這位老郎中卻是個例外,不僅敢于直視他的目光,還能夠一直保持平靜。
蕭老國公本來對這位丁神醫的醫術還有些將信將疑,如今卻是信了八九成。
他笑著問道:“丁老先生是什么時候到雁門郡的?”
淳于城主坦然道:“尚不足十日。”
“哦?不足十日?”蕭老國公繼續笑道:“那老夫可否認為,老先生就是沖著老夫的舊傷來的?”
淳于城主哈哈大笑道:“既然老國公這么想,那便算是吧。”
“丁先生的確是個有意思的人,那便煩勞您替老夫診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