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陰冷空氣間的沸血馀溫將陳牧漂泊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拉回。
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在一片深林里。
深林一片陰暗,細碎的光點透過葉枝灑落在地上暈著血紅色的暗光,給人以莫名的壓抑。
灰霧在悠然飄蕩,宛若薄煙一般縹緲不絕。
“這地方好熟悉…”
陳牧面露疑惑,仔細觀察著四周。
下一刻,他猛然想起這地方他曾經來過!
活死人林!
當初與夏姑娘在夜妖世界,為了在上千妖獸的圍攻下拼出生路,他爆發了體內的小宇宙,結果昏迷了好幾日。
而在昏迷期間,他的魂體便出現在了這個叫‘活死人林’的神秘地方。
后來還是正巧遇到了無頭將軍‘飛瓊’,得以離開。
“得,又回來了。”
陳牧嘆了口氣,意識到現在的他應該是魂體,真身還在外界昏迷著。
也不知道薛采青得救了沒有。
陳牧環顧四周,仔細回想上次離開的方向。
但身處在這片薄霧彌漫的陰暗深林根本尋不出任何印象,索性陳牧憑著直覺朝深處走去。
林間的陰風有些冰寒。
樹梢青葉起伏,凋零的落葉在地上隨意翻飛,一股類似于腐尸的腥臭氣味隨處彌漫。
很快陳牧又看到了一具具熟悉的尸人如雕塑般站立在樹木旁。
他們頭頂的紅色花鮮艷無比。
上次陳牧沒敢觸碰他們,這次也一樣盡量避開。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把這些沉睡的尸人給吵醒,然后上演一出喪尸大逃殺。
此外陳牧自從上次離開后,便一直認為東州和風華城的‘尸人事件’與這個活死人林脫不了干系。
可惜一直沒能調查。
如今得知夜妖世界是觀山院老祖蘇仙與他的紅顏月神共同創造的,或許可以從觀山院那里入手調查。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陳牧還在深林內。
不過周圍彌漫的薄霧倒是稀薄了不少,光線也不再如先前那樣陰暗壓抑。殘葉沙沙作響,與枝干摩擦蕭蕭雜雜之聲,匯成一片嘈雜卻讓人顯得安逸的樂符。
漸漸的,霧氣徹底消失不見。
當層層枝葉被撥開,陳牧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清澈的泉池前。
讓他驚喜的是,池邊臥著一道熟悉身影——
是一匹馬。
棗紅色的馬威武不凡,戴著銀白色盔首,渾身透著一股子冷峻,在光線的沐浴下表層猶如血涂。
陳牧認得這匹馬,是飛瓊將軍的坐騎!
也就是說,飛瓊將軍也在這里。
這一刻陳牧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心情格外激動,只要有飛瓊將軍在,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陳牧快步朝著馬兒走去,正準備開口喊叫時,身體頓然僵住。
他看到了飛瓊將軍。
對方依舊是無頭的狀態。
只不過此刻對方正站在泉池中間,雙手結著一道神秘法印,像是一尊石雕靜靜的俏立著,周身環繞著一縷縷瑰血色的詭異氣息。
可讓陳牧尷尬的是,對方并沒有穿衣服。
全身赤果。
瓷白的膚肌在柔和的光暈下像是上等的極品白綢,無一絲瑕疵,又像是被陶瓷鑄造成的精致人偶。
可因為缺少了螓首,整個氛圍格外的詭魅森冷。
頗有一種暗黑與暖色交織在一起的畫面。
陳牧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尤其岸邊的汗血寶馬發現了他的存在,鼻息間噴出哧哧的霧息。
陳牧神情訕然,揮了揮手當是打招呼。
好在馬兒認出了陳牧,并沒有沖過來給兩大逼兜蹄子。
陳牧撓了撓頭,目光又忍不住看向泉池,仔細觀察發現這水池與尋常并不同,表層清澈平靜,下方卻沸滾著血水。
而飛瓊明顯是站在血池里,吸收里面的血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池下的血水漸漸平息不再沸騰。
飛瓊緩緩放下結著法印的雙臂,朝岸邊走去。每走一步,她身上便會自行浮現出部分盔甲。
從腹部、到雙腿…
上岸后,她的頭顱也出現了。
陳牧上次便見過對方有頭顱時的模樣,聽飛瓊說只要是在空間世界內,她可以自行顯露出來。
興許是剛剛吸收了血氣的緣故,她的雙目透著一片魅紅色。
三千發絲的末梢,也暈染著血色。
“怎么又來這里了?”
正當陳牧猶豫該怎么打招呼時,對方卻漠然開口。
顯然,飛瓊早就感應到了陳牧的到來。
望著從馬背上取下方天戟的女人,陳牧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干巴巴的笑道:“那個…我也是剛到,最近這個眼睛腫脹的厲害,什么也看不清楚…剛才認了半天才猜測是您。”
女人神色淡漠,將方天戟放進泉池里清洗。
兩人陷入沉默。
看著方天戟鋒利锃亮的刀鋒,陳牧站立不安,干咳了一聲說道:“飛瓊前輩,您這么也在這里?這地方看來您很熟悉啊。”
“這里也算是我的家。”
飛瓊淡淡道。
陳牧哦了一聲,繼續好奇詢問:“關于這個地方你似乎對我隱瞞了很多信息,如今咱們再次相遇,你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太子找到了嗎?”飛瓊反問。
見陳牧怔住,飛瓊唇角掀起一弧冷諷:“上次你可是給我保證過,說一定能找到太子。”
“目前還沒確切下落,不過我查到了不少線索。”
陳牧笑了笑,將關于真假太子被龍西掉包等線索講了出來,又說了一些自己的推測。
當然,這時候陳牧并不知道龍西已經被自己的火銃給崩了,只是對飛瓊再次立下保證:“我懷疑龍西躲藏了起來,或者被囚禁了。只要找到他,就能查到真太子的下落。”
飛瓊將方天戟清洗后重新掛在了馬背上,詭魅的眸子瞥向陳牧:“問吧。”
陳牧放下心來,開口道:“當初東州城與風華城的尸人事件想必你也知曉,是不是與這活死人林有關系。”
“是。”
“活死人林是如何來的?”
飛瓊并未回答,踩著馬鐙跨上馬背,朝著陳牧伸出了手示意對方上馬。
陳牧倒也沒矯情,上馬后很自然的抱緊了對方的腰部。
這一次飛瓊并沒有策馬奔騰,而是慢悠悠的朝著右側一條小道走著,回答了男人的問題:“這地方原本是朝堂的一處秘密之地,剛才你在林間看到的每一具尸人都是曾經被判了死刑的重犯。”
陳牧眼皮一跳:“朝堂設立這地方的目的是什么?”
“你猜?”
“秘密制造一支活死人軍隊?”陳牧給出了大膽的猜測。
飛瓊抿了抿粉唇沒有言語。
陳牧又問:“我曾抓到過七個葫蘆妖,他們的爺爺就被關押在朱雀生死獄內,我見過那老頭,通過詢問,得知他曾經是先帝從四海九州秘密召集起來的煉藥師之一,風華城的蠱毒就有他的參與。”
“那些蠱毒其實都是從這地方調配出去的。”飛瓊說道。
陳牧疑惑:“這地方屬于夜妖世界,朝廷竟然可以來去自如?上次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出去的。”
“這地方以前是有主人的,只要她愿意,誰都可以自如進出。”
“主人?是誰?”
飛瓊撥開擋在面前的一根枝葉,淡淡道:“白雪兒。”
“雪兒公主!”
陳牧這次真的驚訝了。
這個答案是他未曾預料到的,畢竟在他印象里,白雪兒一直是一個處在弱勢的受害者,很容易讓人同情她的遭遇。
沒想到,竟然在夜妖世界的活死人林擁有主人的身份。
只是讓他不明白的是,白雪兒為何會讓大炎朝堂在這種地方搞如此滅絕人性的實驗。
傳聞中的她不是很善良嗎?
或許猜到男人所想,飛瓊道:“白雪兒的確很善良,雖然沒到什么不踩踏螞蟻的地步,但對世界萬物生靈,她都賦予了一定的包容善心。即便是妖物,她也希望人們可以放下偏見,和平共處。天龍法師的‘上善為妖’理念,便是受了她的影響。”
“既然如此,為何讓朝堂制造出活死人林?”
陳牧皺眉。
飛瓊無奈嘆了口氣:“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據我的調查,她應該是和某人達成了什么協議,具體內容無人知曉。”
“這么說來,外界流傳說新王后迫害白雪兒公主的傳聞是假的了?”
陳牧腦中似有一道亮芒隱隱浮現。
仿佛之前被自己遺忘的某條線索在這一刻重新喚醒。
飛瓊搖頭:“不是假的,新王后確實想殺了她。至于殺她的動機,應該不是什么美貌嫉妒,有其他的原因。”
提到新王后,陳牧猶豫了下,便索性將自己在皇宮內探查到的所有情況都告訴了對方,包括被他驅魔的神秘女人以及被囚禁的真王后。
饒是性格沉穩的飛瓊在聽到這些事后,內心也是頗為震動。
“新王后被掉包了…”
飛瓊細長的柳眉擰起,喃喃道。“難不成白雪兒是因為知道現在宮內那位王后是假的,所以才會被追殺?”
“這個原因很合理。”陳牧點了點頭。
飛瓊拉住韁繩,沉思了好一會兒扭頭盯著男人,神色怪異:“你倒是挺信任我的,任何事情都不隱瞞。”
陳牧笑道:“從直覺來說,你確實很值得信任。”
陳牧這話倒不是恭維。
雖說和眼前這個女將軍沒多少親密交集,但心底卻對對方很抱有好感,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想追我?”飛瓊忽然戲謔道。
陳牧被嗆的咳嗽起來,擺手苦笑:“雖然我這人多情,但我口味很正常,性趣也沒那么重。”
“玩蛇都不怕,還怕玩靈體?”
“咳咳咳…”
陳牧繃不住了,抱拳表明自己的態度。“這個不是一回事,在下對前輩那是很純真的敬仰,絕無半點猥褻之心。如果前輩想玩點花活,我倒是可以介紹一位老實兄弟給你玩。”
陳牧并非是在刻意裝君子。
且不說對方無頭,就算身軀完好他也沒多余精力去應對,畢竟身邊還有好幾個妹子沒去開采呢。
飛瓊笑了起來,也不再逗弄對方,回歸了之前話題:“這個假王后有些本事,但那位真王后的話也不一定可信。她既然讓你進入觀星壇幫她脫困,說明她確信你一定能找到囚禁她的陣法。”
陳牧認同:“這個我也很奇怪,觀星壇如龐大的迷宮,她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能還她自由。”
“說明她知道你的與眾不同。”飛瓊道。
這話一出,陳牧愣住了。
一道電光劃過腦海。
他將腦中殘余的一些信息仔細梳理了一遍,神色漸漸變得凝重:“我想,我可能猜到一些了。”
“猜到什么?”飛瓊面露好奇。
陳牧沒有答話,而是問道:“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
“呵,你這不是廢話嘛,不然我現在要帶你去哪兒?”飛瓊白了一眼,旋即揶揄道:“上次你來這里,是因為救女人。這次又不會是為了救女人,才來到這里的吧。”
本以為自己說的是玩笑話,可看男人沉默,飛瓊頓時無語了:“還真是啊。”
“一個朋友…呵呵。”陳牧尷尬一笑。
飛瓊搖了搖螓首,好心提醒:“自從這片活死人林被遺棄后,只有魂體才能進來,說明你的魂魄已經驅離了身體,而且還是兩次。你別以為可以輕松回去,若次數多了,你可能真的要成孤魂野鬼了。”
“那你呢?”
“我本來就是活死人,自然可以隨意進出。”
“可你跟那些尸人不一樣。”
“沒錯。”飛瓊眼神不知是慶幸還是黯然。“當年我知道自己會被斬首,所以提前服用了蠱毒打算拼一把,幸好老天保佑,保留了一絲魂體。沒有變的跟他們一樣,如野獸似的。”
“所以你現在是有身體的,雖然無頭,但蠱毒可以保證你的尸體不被腐壞。”陳牧恍然。
隨即他又問道:“那你的頭呢?”
“被人收藏了。”
“…收藏?”陳牧以為聽錯了耳。“這玩意也有人收藏?”
飛瓊哼了一聲:“天底下變態的人多得是。”
聽到這帶有‘歧義’的話語,陳牧神色頓時無比怪異,大腦已經想象到某位飛瓊的追求者把心愛女神的頭顱帶到家里收藏,然后…
“你知道誰收藏了嗎?”男人經不住八卦心理。
“當今太后。”
“啊?”陳牧當場陷入了懵逼狀態。
這跟想象中不符啊。
難不成太后也是一個背地里喜歡玩花活的女人?
飛瓊幽幽道:“開個玩笑,其實她是代為保管。當初我知道自己會被殺,所以希望她能幫我保護好尸體,免得被喂了野狗。可惜發生了一些變故,她只找到了我的頭顱。”
陳牧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太后為什么要幫你?”
“為了還情。”
“還什么情?”陳牧像個好奇寶寶。
飛瓊眼神復雜:“當然是許貴妃的情,當年她在坐上皇后之位前,我家小姐也是很照顧她。其實我也并沒奢望那女人會幫我,畢竟她的心機很深,權力欲望很大,沒想到還是有點良心的。”
良心…有個毛良心!
盡管屬于太后一個陣營的成員,但對那老女人陳牧始終抱有怨言。
說任何事都算計。
算計娘子,算計他…沒完沒了。
“既然知道是太后保管了你的頭顱,為何你不去索要,給自己按上。”
陳牧看不明白。
飛瓊像看白癡一般看著他:“突然腦子被驢給踢了?怎么變這么蠢。你以為皇宮是我想進就能進的?再說,砍下的頭怎么按?”
“天外之物不是有修復能力嗎?”陳牧攤手。
“呵,好聰明啊,可你讓我上哪兒找天外之物?找到后誰能控制它。”飛瓊滿臉不屑。
陳牧這才意識到對方并不知道他有天外之物。
似乎自己也從未說起過。
陳牧想了想,一臉認真道:“我會去跟太后索要前輩的頭顱,我也會努力幫前輩修復身體。”
本想嘲諷兩句,但扭頭看到男人眼里的真摯,飛瓊神色柔和了幾分,苦澀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說,太后也不一定會把頭顱還給我,那女人…除非你有本事把她騙上床,否則她永遠都會以利益為先。”
“把太后騙上床這本事我還沒有,除非她腦子抽了來倒貼。”
陳牧很誠實的搖頭。
而且即便是倒貼,他也不見得有興趣,畢竟整天躲在簾子后面誰知道長的好看不好看。
這跟薛采青不一樣。
薛采青是他近距離接觸過的,哪怕戴著面紗也知道女人容貌不會差多少。
反觀太后因為地位的懸殊,距離太遠。
距離產生美,可大多都是丑的。
飛瓊笑道:“所以啊,你先別操心我的破事了,早點找到太子才是要緊事。”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陳牧目光灼灼的盯著女人動人側顏。“有傳聞說,在許貴妃入宮冊封之前,她去了雙魚國一趟。當時雙魚國的靠山王是她的舅舅,她去雙魚國的目的是什么?你一直在她身邊,應該知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飛瓊語氣又變得冷淡了一些。“你是想問,許貴妃是不是為‘雙魚玉佩’去的,目的是為了復制未來太子。我可以告訴你,并不是。
當然,太子后來有沒有被復制,這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小姐當初是為了探究自己的真實身世,才去雙魚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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