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長老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如果讓陰陽宗的弟子回答,隨便拉過來一個人的答案都會是 ——爛酒鬼。
在陰陽宗內人人都知道四長老是個酒鬼。
幾乎每一天,每一處地方看到四長老的身影,對方都會拎著酒葫蘆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但少有人知曉,這位酒鬼的修為僅次于大長老。
更少有人知曉,當年在大長老爭奪天君之位之前,他曾一度差點被欽點為下一任天君。
然而他卻主動退出,這才給了大長老爭奪的機會。
在這樣的門派中,沒有誰是平凡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
從大廳出來后,四長老便拎著酒葫蘆獨自來到了藥園一角的矮山坡上。
一路上,遇見的弟子們都紛紛避開。
大多人眼里帶著不屑與鄙視。
他很不嫌臟的躺在沾有鳥糞的地上,瞇著雙眼望著天空,跟大街上醉酒的普通人沒任何區別,翹起的二郎腿上沾著泥巴。
湊巧的是在另一邊,五彩蘿抱著一個不知從哪兒新偷來的香瓜。
香瓜濃郁的香味讓少女一臉的滿足。
小丫頭一直在找姐夫,但在找姐夫的過程中發現了不少美味果食。
這也算是意外收獲。
“喀嚓!”
香瓜被生生掰開。
五彩蘿拿出一個調羹美滋滋的吃了起來,粉潤的小嘴兒沾上亮晶晶的汁水,晶瑩如玉。
“這瓜這樣吃有點浪費。”
四長老忽然出聲。
他指著不遠處樹木上類似于櫻桃的小果子說道:“把那些小果子摻到里面,用調羹攪拌一會兒,吃起來會更香。”
五彩蘿愣住了。
她眨了眨漂亮的睫毛,跑去摘了些小果子,洗干凈后放在香瓜里,用力攪拌。
摻和到一起后,少女品嘗了一口,美眸陡然亮起。
顯然如四長老說的那樣,很美味。
四長老抬起葫蘆喝了一口,笑著說道:“其實你吃的這兩樣東西都是藥物,而非普通的水果,它們會煉制成一種藥物,給男人壯陽用的。”
五彩蘿吧唧吧唧的吃著,壓根不在乎這是藥還是水果,只要好吃就行了。
如果是不好吃的,別人再稀罕她也不在乎。
比如陳牧的…小弟。
看著孟言卿她們似乎吃起來很美味,但其實一點味道也沒有。
“這天要變了啊。”
四長老仰頭又喝了一口,望著明明是晴空萬里的天空卻說道。
他的酒葫蘆似乎一直有酒。
沒人見過他的酒葫蘆空過,好像里面轉了一汪大海。
四長老看了眼黑裙少女,眼神微微浮動,仿佛蕩漾著些許往日回憶。
少女的裙擺隨風拂動,看起來就像是黑色的浪。
這些浪擊打在了他的心里,情緒流淌。
“我有一個女兒,如果…如果還活著,或許跟你一樣漂亮。”
四長老也不理會別人能不能聽到,用很淡然的語氣喃喃說道。“曾經她被我給拋棄了,因為幫我生下孩子的那個女人,我很討厭。
后來我又后悔把孩子扔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可等我想要珍惜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自嘲一笑,隨手揪起幾根草叼在嘴里,慢慢嚼嚼著。
四長老從未在其他人面前說起過這些。
但此刻,他卻想要找個人傾訴,而五彩蘿是最好的聆聽對象。
因為對方壓根就不會去聽。
“老天爺很公平,讓死亡降臨在每一個人的頭上,無論貧窮富貴,都難逃一死。”
四長老惆悵嘆息道。“老天爺又很不公平,讓死亡變成了一種衡量人生價值的炫耀,讓死亡變得…不再那么純粹。
有錢的有勢力的,可以肆意的剝奪別人的生命,來延長自己的生命。而無權無勢的,死亡不再由自己決定。”
說著說著,四長老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雖然看起來他并沒有在笑。
眼角淚光閃動。
他猛灌了一口烈酒,張了張嘴想要罵些什么,可最終只化為一聲不甘的嘆息。
“曾經我在輪回林見過一個女人,是一個普通農婦。這女人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闖進那個十死一生的神秘上古山林。
因為她的女兒是怪物,所以女人想要找到一種傳說中的圣蓮,將女兒身上的魔性祛除,成為普通人,不再成為村子里的祭品。”
四長老聲音悠遠。“可惜她永遠找不到,也永遠出不去了。我幫不了她,就像我幫不了自己的女兒…”
五彩蘿自顧自的吃著香瓜。
她有些后悔剛才沒多摘一個,不過沒關系,大不了多拿一個。
至于姐夫,等吃好了再去找吧。
假如某一天姐夫變得好吃了,那她肯定會舍不得。
“其實我不該去怨恨任何一個人,因為我本身就沒有權利去怨恨。”
四長老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高高舉起酒葫蘆慢慢傾斜,卻沒有酒水滴出來。
陽光在葫蘆上折射出瑩瑩暈黃的光芒,帶著幾分蒼涼的黯淡。
最終這份黯淡化為了幾滴酒水,落在他的臉頰上。
就像是充滿情緒的眼淚。
“當人逐漸長大后,就沒一個人敢說自己是真正的好人,尤其是修行界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四長老閉上眼睛。“我不是什么好人,曾經為了搶奪法寶而殺了很多無辜的人。整個陰陽宗,都沒有好人,包括天君。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天君并不是壞人,至少他也有感情的一面。畢竟他…”
說到這里,四長老卻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他看到五彩蘿已經吃完了手里的香瓜,意猶未盡的模樣看來是打算再去拿。
四長老想了想,忽然從懷里拿出一把鑰匙扔了過去。
“有一間屋子,里面放著很多人間美味的食物,只要你能找到,你就可以進去隨意品嘗。”
五彩蘿小臉茫然,疑惑的看著對方。
不過她撿起了地上的鑰匙。
四長老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信任你,或許我認為你很單純,真的很單純…”
猶豫了一下,四長老指了指自己的心說道:
“我有一種特殊能力,能感應到法器異物,能感應到自己的生命是否到盡頭,也能感應到人心。雖然不是百分百準確,但我確信,他們都誤會你了。”
五彩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對方,也不說話。
似乎在等待對方說出那屋子的位置。
但四長老搖了搖頭:“你自己去找吧,找到了就是你的,找不到…就送給老天爺吧。”
說完,他不再理會少女,仰頭躺在地上望著天空,怔怔發呆。
然后露出了笑容。
葫蘆側翻在地,沒有流出酒水。
五彩蘿嘟了嘟臉蛋,轉身離去。在離去的時候,天空有烏云飄來,地面暗沉了三分。
少女并沒有去尋找所謂的屋子,而是又摘取了兩個大香瓜。
不過在摘香瓜的時候有個小插曲,她被兩個弟子攔了下來,對方說什么這個瓜是極為珍貴的藥材,不能讓她摘取。
于是五彩蘿很客氣的給了他們兩拳,便興高采烈的回到了小山坡上。
然而當她回來后,四長老依舊躺在地上。
但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劍。
鮮血在地面緩緩擴散,與翻倒酒葫蘆里的水混合,仿佛染紅成了一片紅霞。
四長老睜著眼睛,卻沒有了氣息。
嘴角的笑容依舊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