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的天開始變了。
明明上午還是晴空萬里,轉眼之間便蒙上了一層低垂如灰色的霧幕。
層層烏云堆疊而來,看上去就像吸足了水分的棉絮,沉甸甸的,教人頗為壓抑,感覺暴雨將至。
郭閑仁是東州城新就任的通判。
自從上一任通判于丑丑被無頭將軍當眾砍了腦袋后,通判一職便空了下來。
直到六天前,朝廷才任命他接任此官職。
這對原本是東州政治邊緣小人物的他來說,無疑是天降的大喜事。
以至于任命下發的那一天,興奮的他徹夜未眠。
郭閑仁認為是自己的官運來了,今天早上在家人的建議下,還特意跑去東明縣的文竺寺上香,祈得護佑。
臨近正午,他才帶著府衙的官差回城。
可就在他們路過朱笪村時,忽然聽聞村民們暴亂。
根據情報,這些村民們將桁水縣衙圍了個水泄不通,還鬧出了人命。而且前方的路也被封堵,無法進城。
郭閑仁一聽,頓時懵了。
如果是其他官員,早就選擇繞路或者先躲起來。
畢竟失去理智的村民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六年前雞西村那次暴亂就是最大的案例,當時可是死了好幾個官員。
但郭閑仁沒有多做猶豫,而是直接選擇去桁水縣衙。
他本就是一個直性子人。
此次朝廷給予他通判一職,就是看重他的能力。
如果這個時候躲起來,無疑是辜負了皇帝和太后的信任。況且一旦事后被有心人提起,也會影響未來仕途。
當郭閑仁趕到桁水縣衙后,便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只見縣衙內外遍布尸體。
這些尸體有官差的,也有普通百姓的,皆是慘不忍睹。
平日里干凈整潔的前廳主道全都血跡侵染。墻壁、樹枝、臺階之上鮮血灑濺,亦有殘肢斷臂隨意扔棄,活脫脫的一副人間地獄。
而在縣衙外的鳴冤鼓上,還放著一顆頭顱,極為顯眼。
仔細一看,竟是桁水縣太爺的腦袋。
郭閑仁以前還與此人在宴會上喝過酒,這位縣太爺雖然貪銀,但也是一個能力出眾的官員,為百姓做過不少務實之事,當地民間口碑還不錯。
可現在卻被人割了腦袋,明晃晃的擺在縣衙外,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面色慘白的郭閑仁沒忍住,在旁邊嘔吐了起來。
“大人,情況有些不對,我們快離開這里!”
旁邊的官差臉色發青,看到遠處跑來幾個呼喊著的村民,連忙對郭閑仁說道。
郭閑仁身子顫栗,腿肚子都發軟。
他腦袋還是懵的。
怎么會這樣?
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百姓抗議,可現在卻是徹底的殺戮暴亂,如當年的雞西村一樣,甚至比當年那個還要嚴重。
不應該啊,這桁水縣衙也沒做過什么壓迫村民之事,這些村民怎么就無緣無故的暴亂了呢。
“大人!”
護衛再次大聲提醒。
郭閑仁猛地抬頭,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走!”
他也不敢繼續待在這里,急忙轉身。
正準備離去時,卻忽然聽到女人的呼救聲。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幾個暴民正在追趕一個衣著鮮麗的少女。
而這少女他恰巧也認識,是桁水縣太爺的女兒。
看到少女在奔跑中不慎摔倒在地上,被追來的暴民圍堵,郭閑仁咬了咬牙,上前對那些村民揚聲大喝道:
“本官乃是東州府通判,爾等刁民即便有天大冤屈也不該如此暴行如畜,更不該禍及于他人妻女,還不給本官把人放開!”
那幾個暴民看到有人出現,全都轉過身齊刷刷盯來。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在近距離觀察下,郭閑仁看清了這些暴民的面容。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了他的脊背。
這些村民們全都是一副冷漠如冰的面容,雙目瞳仁略有些漆黑,深幽幽的一片,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渲染。
而在他們的額頭上,隱約有著蟲形紋路。
紋路時而消失,時而顯現出來。
他們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郭閑仁,就像是在盯著一個獵物,令后者頭皮莫名發麻。
得救的少女連滾帶爬的躲到了郭閑仁幾人身后,哭泣的說道:“大人,他們瘋了!他們全都瘋了!他們殺了我爹爹,他們還殺了其他人…”
郭閑仁想要安撫,那些暴民突然沖了過來。
“殺狗官!”
“殺狗官!”
“狗官給我去死!”
他們怒吼著,手中的鐮刀、鋤頭全都高高舉起,眼神里滿是暴虐的殺意。
“快…快…快攔住他們!”
郭閑仁語氣結巴,嚇得連連 后退。
幾名官差早已抽出樸刀應敵。
這些暴民們并不懂武藝,只是憑著蠻橫直沖而來。沖在最前面的一個暴民手中鐮刀還沒砍下去,手臂便被刀光削去,鮮血涌出。
可讓人震驚的是,被砍斷手臂的暴民竟然沒有發出慘叫聲,甚至于疼痛的感知都沒有,依舊如瘋狗般沖來。
“這是…”
那名砍掉他手臂的年輕官差完全傻眼了,直愣愣站在原地。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暴民撲倒在地。
年輕官差想要反抗,暴民尖銳的牙齒卻咬在了他的脖頸上,狠狠的撕咬下一片血肉,血液噴濺而出。
在痛苦凄厲的慘叫哀嚎聲中,年輕官差身子抽搐了幾下,然后漸漸沒了生息。
眼里依舊是不可思議。
郭閑仁呆若木雞,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怎么回事?
這些暴民怎么看起來像是真的野獸,沒有一絲人性?
“大人,他們好像中邪了,快走!”
一位有見識的老官差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拽著郭閑仁朝遠處馬車跑去。
而那位少女也被一名官差半拖著跟上。
剩下的官差苦苦抵抗,其中一名武藝高強的官差連砍掉數位暴民的腦袋,才讓處于緊繃的形勢變得輕松了一些。
可沒等他們松口氣,那些被砍掉腦袋的暴民們竟重新又站了起來。
這一幕讓眾人徹底崩潰了。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這是什么…”
郭閑仁嘴里不停念叨著,看著無頭暴民,眼里的恐懼化為呆滯,有了一種在做噩夢的錯覺。
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真的是來到了地獄。
“大人,快上馬車!!”
老官差額頭青筋暴凸,大聲嘶吼著,硬生生的將幾乎癱軟的郭閑仁推上了馬車。
郭閑仁手臂被木板劃破了血口子。
短暫的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忽然看到那名少女癱倒在地上哭求著喊救命,而原本扶著他的官差沖過去抵擋暴民。
“快…快去救人…快!”
郭閑仁顫聲喊道。
可老官差哪兒顧得上別人,一把抓起韁繩便要離開。
剩下兩個活著的官差跑來跳上馬車。
但馬車剛啟動,對面巷道里又冒出了上百個暴民,手中拿著武器沖殺而來。
其中還 有幾個無頭的尸體,如活人般靈活的跑著。
“走!”
老官差經驗豐富,連忙拉住韁繩讓馬車急轉方向朝另一側跑去。
結果四面八方全都有暴民而來,顯然是聽到了動靜。
望著黑壓壓的暴民們,幾人徹底陷入了絕望。
“沖過去!”
老官差咬了咬牙,揮起馬鞭驅動馬車。
就在這時,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從遠處奔來,震動著地面一陣輕顫,發出隆隆之聲。
是一隊三十多人的騎兵。
領頭的將軍一身銀白色盔甲,三十歲左右,英武不凡,盔甲上沾滿了殷紅的血液,遠遠望去宛如殺神。
只見他長槍一甩,直接串起四個暴民,隨著兇猛的臂力生生甩向了十來米外。
彎腰側身將地上少女一把拽起,提到了身后馬背。
“抱緊我!”
年輕將軍低喝一聲,長槍掃開了撲來的暴民。
其他騎兵舉起手中的弓弩,齊刷刷朝著暴民們射擊,射出的并不是箭矢,而是細長的銅絲,將那些暴民們纏住,讓其無法動彈。
年輕將軍來到郭閑仁面前問道:“你是什么人?”
郭閑仁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連忙拱手:“下官乃是東州新任命的通判郭閑仁,敢問將軍是…”
“黑甲軍統領陸天穹!”
將軍冷冷道。
郭閑仁一怔,狂喜道:“原來是陸將軍,既然兵營已經出動,是不是局勢穩定了。”
“穩定個屁!”
陸天穹抹去臉上的血液,罵道。“軍營那邊也亂了,老子帶著弟兄們費勁千辛萬苦才逃了出來,東州城那邊怎么樣了。”
軍營亂了?
郭閑仁腦殼嗡嗡直響。
聽到對方問話,忙搖頭:“下官也不知道,下官早上出發的時候還好好的。”
“先過去看看!”
陸天穹將馬背上的少女隨手扔到馬車上,帶著兵士們朝東州城方向而去。
郭閑仁連忙讓手下跟在后面。
一路疾奔,在解決掉一些零散的暴民后,眾人來到了東州城。
但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們心下一沉。
東州城門已經關閉。
門口堆積著無數尸體,完全堆積成了尸海小山。透過城門,隱隱聽到里面不時傳出哭喊求救之聲。
整座城池,似乎已經亂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