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太后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因為‘賤商輕商’的習俗長期沿襲難改,重農輕商的結果造成了城市的經濟作用并不明顯…”
扮演‘直男’陳牧唾沫渣子橫飛,給女人說著不感興趣的話題。
可說著說著,他就感覺不太對勁了。
夏姑娘那澄澈的眼神煥發著極亮的神采,就像是在看一件稀世寶物,白皙的喉嚨骨碌滾動…
喂喂喂,女人你咽口水是什么情況?
把我當油條了嗎?
感受著女人極烈的灼熱眼神,陳牧脖頸汗毛根根豎起,有了一種迫切想要逃離的沖動。
他忽然想起,自己平日里看蘇巧兒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
果然風水輪流轉…
太闊啪了!
平日里都是美女被餓狼盯上,然而美男也會被女餓狼盯上。
正應了那句話——
男孩子出門也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閣下這番言論老夫不敢茍同…”
就在陳牧決定要不要逃離時,一道悶鈍蒼老的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
來人是一容貌清瞿的高瘦老者。
滿頭銀發、麻衣葛巾。
光看外表只是一個普通老夫,但眉宇之間所蘊含的氣魄卻帶著幾分凌厲,望之儼然。
在高瘦老者身后跟著兩人。
一個英挺面龐,劍眉星目,兩片薄唇略缺血色,雙眸盈潤有光。
不免讓人想起‘公子如玉’四個字。
他的懷中抱著一座烏亮黑漆古箏,神態親和卻又夾雜著一絲孤傲。
陳牧看著他似乎有些熟悉。
仔細一想,好像是之前薛采青在跳舞時,此人在水榭高臺上古箏伴奏,曲樂造詣極高。
而另一人是不久前與陳牧作別的阮先生。
此刻對方神情恭敬,朝著陳牧遞眼色,不停的做著口型——直到陳牧認出那口型是‘于大人’三個字。
于大人?
刑部尚書于鐵頭?
陳牧看向高瘦老者,心下猛地一震,連忙起身欲要行禮,老者卻抬手道:“不必多禮,坐吧。”
擦,怎么在這種地方遇到大佬了。
而且還在背后偷偷聽別人說話,要臉不?
陳牧呲牙吐槽。
在大炎王朝,于鐵頭這個名字極為響亮。
當然,他的名字并不叫于鐵頭,而是叫于清廉,兩朝老臣。
是太后掌權期間最為頭疼的官員之一。
從先皇到太后執政時期,這家伙只要一爭執,不管是跟皇上、太后或是其他大臣,急眼后必定拿頭撞柱子。
無論是在金鑾殿,或是在午門外,要么撞墻,要么撞柱子。
次次撞的是頭破血流。
狠人一個。
即便如此,人家身子骨照樣硬朗,也沒出現什么腦震蕩之類的情況。
所以才有了‘于鐵頭’這個調侃稱號。
夏姑娘望著這老人,鳳目微微瞇起成一線,暗諷冷笑:“這老頭,平日里裝的嵚崎磊落、貞風亮節,卻也跑來這種地方看風月。”
三人坐在桌旁。
陳牧瞥了眼不遠處的護衛,恭敬道:“于大人,下官…”
“你剛才的那番話老夫不敢茍同。”
于鐵頭抬手,淡淡說道。“農本商末本就是安國之策,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上農除末…”
聽著對方巴叭啦叭啦講大道理,陳牧頭疼不已。
老大哥啊,我就是隨便胡謅兩句來趕妹子的,你跟我杠什么杠,有這閑工夫去搬磚不好嗎?
便是夏姑娘也微微翻著白眼。
本太后正聽得舒坦,結果一條老狗跑來找存在感,氣氛全被破壞了。
不過對于這個刑部尚書,她并未有太大敵意。
雖然這老頭是皇帝陣營的一方,但之前對她進行改革的一些國策極為推崇,至少在為民大事上兩人并無矛盾。
“于大人說的是。”
好不容易聽對方說完,陳牧連忙點頭。“訾粟而稅,則上壹而民平。存在即是有它的道理。”
聽口吻便是:你說的都對。
見陳牧一副不愿跟他計較的模樣,老頭稀疏的白眉一挑,冷聲道:
“有什么不敢言的,另外你之前說的‘評定物價,進行幣制改革’,你知道這會鬧出多大亂子嗎?不知其國之情,妄自非議,空口暢言,簡直胡鬧!”
聽著對方批評,陳牧頓時不爽了。
老子特么在這里好端端的跟妹子聊天,你瞎湊什么熱鬧。
曾經在高元淳的舉薦下,陳牧差點就成為這位大佬手下的差人,當時還覺得有些可惜。
但現在看來,跟在這老頭屁股后面,每天估計都要被罵死。
幸好沒去。
另一邊,夏姑娘單手托著香腮,一只手將自己的烏黑發梢拉到眼前,無聊的在臉上掃來掃去。
與剛才如小迷妹般聽著陳牧講課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于鐵頭批評聲不斷。
跟老噴子似的。
嘴上好似放了機關槍,啪嗒嗒沒完。
面對老頭不斷抨擊,陳牧終于忍耐不住了。
索性拿出半吊子現代理論水平跟對方杠了起來,什么‘清量田畝,重分土地’‘推行思政,軍功授田’…
且先不說對不對,跟這老噴子杠了再說。
好端端的,平白被人責罵誰受得了。
而對于陳牧的反擊,于鐵頭更是燃起了斗志一般開始反駁,兩人擰著脖子,爭的面紅頸粗。
一個空談暢想,一個從實際駁言。
反倒是夏姑娘在陳牧反擊時,便立即坐端正了嬌軀,側耳細聽,生怕漏掉陳牧半句話。
望著陳牧英姿俊朗的面容、眼眸里迸出的自信、骨子里的不羈。
夏姑娘美目里閃動著熠熠光芒。
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原來男人帥起來可以這么帥。
于鐵頭杠了半天終于累了,接過護衛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說道:
“行了,今天就到此為止,雖然一些理念老夫不茍同,但不過有些建議還是可以進行考量采納的。回去后你把這些東西寫下來,老夫要逐條嚴厲批評。”
寫你個錘子。
陳牧也杠累了。
想喝茶,但沒有,正無奈之際,那抱著古箏的俊朗男子取下腰間的酒壺,遞過去:“干凈的。”
“謝謝。”
陳牧感激一笑,忙喝了幾口。
于鐵頭站起身來,略有深意的看著陳牧,眼神有些復雜,喃喃道:“高元淳那家伙倒是有點眼力。”
說完,便轉身帶著護衛離開了。
阮先生和抱箏男子并未跟去,他們只是碰巧遇到于鐵頭,上前打招呼而已。
轉過街頭,于鐵頭深呼了口氣,一抹笑容自嘴角緩緩裂開。
“老夫之前走眼了,還以為這小子只會破點案,幸好今日運氣不錯,差點毀了一塊璞玉。可惜…”
他抬頭望著點點星光,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面容透著復雜之色。
“罷了,誰還沒年輕過。”
于鐵頭搖頭笑了笑,喃喃道:“這小子的潛力很大,千萬不能讓太后知曉,否則…必然會被她搶去。”
湖畔廊亭內。
陳牧郁悶的喝著抱箏男子的酒,說道:“你說這位于大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哪個了,我好像也沒招惹他呀。”
阮先生苦笑:“能與他這般爭論的極少,你算是獨一份了。”
他指著抱箏男子說道:“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令狐先生,乃是國子監司業大人,同時也在圣啟學院授課教書,素有‘箏中君子’的稱號。”
“久仰久仰。”
陳牧抱拳行禮。
管他認識不認識,先久仰再說。
不過國子監司業一職,可是六品官員了,倒是讓陳牧有些詫異,語氣也尊敬了一些。
令狐先生微微一笑:“客氣了,陳大人盛名令狐反而是久仰。無論是平陽王府一案或是剛剛結束祭祀大典一案,讓我等開了眼界,甚至有不少學子打算以陳大人為原型寫話本。”
“哦,那到時候版權費要記得給我。”
陳牧玩笑道。
想起剛才對方為薛采青伴奏古箏的情形,陳牧好奇問道:“你跟那位薛采青姑娘熟悉嗎?”
“你是第二個問我此事的人了。”
令狐先生看了眼阮先生,笑著搖頭。“也是第一次見面,只不過我跟霽月樓比較熟悉,有時候會來教習樂器。”
音樂家…吆西吆西。
陳牧恍然。
找個時間讓對方來一段彈棉花。
與令狐先生客氣幾句后,對方便離開了,家中娘子還在等待。
注視著對方背影,陳牧感慨道:“這家伙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歡。”
阮先生說道:“可不止招女孩子喜歡那么簡單,之前霽月樓的牌面花魁—‘雪艷雙姝’,就被他給摘走了”
雪艷雙姝?
陳牧對這種八卦還是很感興趣的。
尤其是才子佳人。
阮先生道:“在薛采青沒來之前,霽月樓的牌面便是‘雪艷雙姝’,她們是一對雙胞胎,能歌善舞,擁有傾城之姿,深受眾人喜愛。
但是去年這對雙胞胎贖身,嫁給了令狐先生,三人恩愛無比,羨煞了不少人。”
美女雙胞胎。
陳牧莫名有些酸了。
身為男人,這簡直就是終極夢想啊。
“不過可惜呀。”
“可惜什么?”陳牧疑惑看著他。
阮先生嘆氣道:“妹妹在半個月外出時突然失蹤了,到現在還未找到,雖然府衙還在努力去找,但基本上可能被人給…”
阮先生沒有繼續說下去。
失蹤了?
陳牧皺了皺眉。
這么名氣大的女子,失蹤后如果找不到,那八成是死了,也有可能被人綁架囚禁了起來。
“這位是…”
正顧著聊天,阮先生忽然看到夏姑娘,以為是陳牧的什么紅顏知己。
陳牧瞥了眼死皮賴臉的花癡女,淡淡道:“瞎姑娘。”
“呃…您好。”
阮先生打了聲招呼。
夏姑娘淡淡一笑,起身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陳公子,后會有期。”
雖然很想多聽兩句對方的見解,可惜被于鐵頭給攪和了。
不過沒關系,下次再約。
“不送。”
目送著花癡女遠去,陳牧總算松了口氣,對阮先生說道。
“以后若是娶了媳婦,前往別帶到我面前來,有時候牛頭人劇情真不是我能控制的,長得帥真的是一種罪過。”
穿過湖畔屋苑,來到一處僻靜的巷口。
夏姑娘握了握秀氣白玉般的拳頭,美眸灼灼發亮:“沒想到小羽兒的夫君竟有如此大才,怎么沒早一點來見他。”
女人有些后悔。
這么好的一塊璞玉竟然拿去破案。
雖說陳牧的一些見解議論太過夸張,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但總體而言太符合她胃口了。
有些建議之策跟她曾經設想的不謀而合。
“這次算是來對了。”
女人笑容燦爛,喃喃道。“真想把他閹了,在哀家身邊做個小太監,給哀家出謀劃策。”
空氣中一陣波紋扭曲,模糊的女人身影出現。
“這個男人很危險。”
女護衛提醒道。
太后降唇兒一勾,不以為然:“放心,哀家心中自有判斷,哀家只是看中他腦子里的那些想法,至于他這個人…哼,哀家真不感興趣。”
說話間,女人腦海中浮現出陳牧與于鐵頭力爭時的那張俊美臉頰。
…確實挺帥的。
“看來得給這小子點甜頭了,之前被哀家打壓的有些厲害,若真跑到陛下那邊,那就得不償失了。”
太后蹙著秀眉,想著明天應該給一道什么樣的旨意。
阮先生剛離開不久,白纖羽她們便回來了。
望著娘子一副氣喘吁吁,潔白額頭布著香汗的模樣,陳牧滿是不解:“你們究竟去哪兒游玩了。”
“妾身就隨便轉了轉。”
白纖羽語氣歉意,拿出一根冰糖葫蘆。“另外妾身還給夫君專程買了串糖葫蘆,夫君肚子可能餓了。”
陳牧:“…”
我又不是小孩子,肚子餓了還不如來兩個饅頭實在。
而且這冰糖葫蘆上明顯有牙印,一看就是被小姨子啃過了。
陳牧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額頭的汗珠,柔聲道:“有什么好玩的帶上我呀,總不能是去磨豆腐吧。”
白纖羽俏目嗔了一眼。
她也很委屈啊,太后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讓她突然去送公文。
可到了鳳鳶宮,對方又睡下了,只能把文件交給女官,然后再跑回來,這來來回回一趟的容易嘛。
“對了夫君,那位夏姑娘呢?”
白纖羽問道。
陳牧呵呵一笑:“被我的王霸之氣給嚇走了,說實話,你這心可真夠大的,把她單獨留下來,就不怕你夫君被搶了?”
“就她?”
白纖羽眸中掠過一道不屑,白了一眼,語氣帶著幾分自傲。“她若真有本事把夫君你勾搭走,妾身親自幫你們暖床。”
她自認為的自己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
那種級別的女人夫君還真瞧不上眼。
“懂為夫者娘子也。”
陳牧反握住女人的柔荑,笑道。“既然娘子對為夫這般信任,那為夫必然不能辜負。今晚為夫就跟娘子談一筆幾個億的生意,把存款全給娘子交待了。”
白纖羽起初并未反應過來,當看到陳牧眼里的灼熱后,頓時紅著臉啐了一口。
這夫君就是沒個正經。
“姐夫,我的小金庫也能容納一些存款,能不能給點零花錢?”
青蘿可憐兮兮的繃著水靈大眼睛說道。
旁邊美婦面色幽怨。
妾身也一樣。
陳牧頓時樂了,大手一揮:“走,存錢去。”
在陳牧四人前腳剛走,那邊霽月樓便公布了最后獲勝的詩詞。
一共有兩首:
第一首名叫《玉女舞霓裳》
舞勢隨風散復收,歌聲似磬韻還幽。
千回赴節填詞處,嬌眼如波入鬢流。
當此詩公布后,頓時引起眾人一片熱議。原本還有一些落選不服氣者,也不禁發出贊嘆之聲,回味無窮。
這真的是寫出了女子舞姿的嬌與媚,仿佛重現那幕舞姿,精品之作。
第二首名叫《佳人》
霽月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此詩歌一出,瞬間點燃了全場,那些還在對前一首詩抱有些許不甘的才人們,更是嘆服于胸。
出語夸張,以簡勝繁,以虛生實。
其熱議程度幾乎比的上曾經那首‘前不見古人’的熱度,一時之間爭相傳頌。
尤其當人們得知《玉女舞霓裳》和這首《佳人》是出于同一人后,更是贊嘆不已,迫切的想要知道是哪位大佬。
而隨后霽月樓便公布了作者姓名——
阿偉。
聽到這名字,眾人面面相覷。
阿偉是什么鬼?沒聽過啊。于是便有人喊叫起來:
“阿偉先生在嗎?”
“阿偉是誰!?”
“阿偉老前輩,請出來一見!”
可惜眾人喊了半天也沒動靜。
一個吃醉了剩酒正瞇眼休息的乞丐聽著眾人嚷嚷,煩心不已,隨口罵道:“阿偉死了,別喊了!”
阿偉死了?
聲音穿透喧鬧現場,惹得眾人一陣寂靜。
隨后謠言慢慢的起來了。
說阿偉老前輩看到薛采青后想起了一位故人,于是寫下佳人后跳河自殺了。
也有說阿偉先生以為自己的詩詞落選,悲憤之下跳河自殺。
還有一些人說阿偉為了薛采青跳河殉情了。
總之謠傳越來越離譜。
到了第二天,已經是真假難辨了,街道上甚至出現了不少紀念阿偉的詩詞以及一些挽聯。
阿偉這個名字如病毒般泛濫,深入人心。
…大約他的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