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冰涼,交織成半透明的雨幕,順著層層疊疊的蒼黑色瓦片流下,發出了滴答的聲音。
悶沉沉的天氣,讓陳舊房屋里的腐味更濃。
已經到了交易日。
渾身包裹在灰袍下的王婆,早早便等待著蘇老大的到來,眼神沉靜如死水。
身為殺手,守信是最重要的。
這兩天她并沒有得到陳牧死亡的消息,但是她不急,她相信蘇老大一定會辦妥這件事。
天庭十二殺手,每一個都是頂尖刺客。
她是。
蘇老大是。
三年前死在冥衛大獄里的禿鷹也是。
只不過禿鷹運氣不好,為了一個女人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最終落得慘死獄中的下場。
“殺手啊…是不能動感情的。”
王婆低頭望著自己干枯如骨的手指,緩緩屈起,如鷹爪一般,內心深深一嘆。
這是當年天庭組織統領說過的一句話。
但沒幾個人記住。
包括她。
“砰!”
忽然,原本緊緊閉著的房門被推開,一個被黑袍包裹著的人影夾雜著幾線傾斜的雨絲進入屋內。
“倒是挺準時的。”
王婆瞇起眼睛,唇角帶起一抹寒意。
兩人拿出鬼面令牌,放在一起。
那奇妙動聽的聲音又一次回蕩在屋內,世間沒有任何樂器可以完美仿造,獨一無二。
“怎么?失手了?”
看著黑袍男人手里空蕩蕩的,代號為孟婆的王婆皺眉問道。
不應該啊,一個小捕頭有多大實力。
黑袍男人幽冷的目光直視著她,竟直接開口詢問:“我想知道殺陳牧的幕后雇主究竟是誰。”
兩人的聲音依舊如磨盤般刺耳,難分雌雄。
聞言,王婆眼眸銳利如刀,射向對方:“蘇老大,消失了十六年連規矩都不懂了嗎?今天我們只交易,你拿陳牧的頭來,我給你洪大郎的情報,咱們這是一錘子買賣。”
黑袍男人冷笑:“我想換個情報,我只要你背后雇主的信息。”
“你這是在找死!”
王婆猛地一拍桌子,直勾勾的盯著他。“既然咱們之前做了買賣,那就得守信用。你今天沒把陳牧的頭帶來,是你蘇老大失信!”
“我沒失信,我已經把陳牧的頭帶來了。”
黑袍男子幽幽開口。
王婆一怔,瞇起眼睛疑問:“在哪兒?難道你帶了儲物法寶,放在了里面?”
“沒有。”
黑袍男人伸手取下頭套,露出了一張噙著譏笑的俊美臉龐。“我這顆頭顱就在你面前,沒騙你吧。”
當看到卸下偽裝的竟然是陳牧后,王婆神情陡然呆滯。
就在對方心神恍惚的一剎那,陳牧手臂猛地揮起,粉色的煙塵瞬然間揮灑而去,散開粉霧。
王婆畢竟是頂尖殺手,反應速度極快。
在煙塵襲來的瞬間連忙掩住口鼻后退數步,然而剛退三步左右,脊背一陣刺骨寒意冒出。
伏擊!
她急忙抽出一柄短劍朝后劈去!
雙劍鏗然交碰,余勁震垮周圍的木樁與桌椅,碎了一地,無數氣旋瘋狂凝出,帶著層層殺機。
“退!”
蘇老大沖著陳牧低喝一聲。
陳牧連忙退到門口處,鯊齒刀從外面扔了進來,陳牧隨手握住刀柄,運轉動力。
與王婆激戰的蘇老大喝道:“右橫移四步,斬!”
聞言,陳牧立即朝右移動四步,狠狠劈下刀刃,一道白色的氣爆云環瞬間涌出,無巧不巧的擋住了王婆的退路。
“再斬!”
“嗤——”
陳牧刀刃拉出一道長長的煞氣,虛空中無形波動震動。
凌厲的勁氣再次逼住了王婆的退路。
“蘇老大,你敢陰我!!”
驚怒凄厲的聲音從王婆口中發出。
她的周身被一圈圈暗金色的光圈覆蓋,每一次被劍身擊中都會冒出火花,被迫前行。
雖然剛才及時撤退,但粉色霧氣還是吸入了一些。
導致頭腦出現了些許迷糊,行動稍慢。
劍影刀光交相輝映,空氣被斬破倒流的奇觀覆蓋,一道道殺影讓人眼花繚亂。
“退三步,攻擊下路!”
蘇老大并未理會憤怒的王婆,借助陳牧的輔助攻擊,將王婆死死黏在自己的攻擊范圍之內。
“后撤一步!”
“再后撤!”
“用火靈符!”
陳牧按照對方的指示,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攻擊,然后拿出火靈符扔了過去,周圍被一團火焰包裹。
王婆氣急敗壞,拼命想要逃離,卻在陳牧的數次攻擊下被困住。
“撒網!”
揪住時機的蘇老大目中精光綻放,厲喝道。
屋外掠入一道纖俏嬌小的身影,玉手揮出一片被無數綠色針刺鑲嵌的漁網,扔在了王婆上空。
“小心別觸碰屋子里埋下的陣法!”
蘇老大提醒了一句,施展出全力將王婆逼到了墻角。
形勢一片大好,徹底壓制對方。
眼看就要被漁網籠罩,王婆眼中閃過一道厲色,竟舍棄了防御,任由對方的劍刃刺穿自己的胸肩處。
血花濺起,趁著蘇老大愣神瞬秒間,王婆腳下猛地一跺,堪堪沖破了對方的攻擊圈。
高手往往重視的便是一瞬息,蘇老大面色一變,急忙沖陳牧喊道:“退門口,拼全力斬一刀!”
陳牧翻身一躍到門口,刀鋒凝聚千斤巨力揮起。
轟隆聲中,陳牧半邊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到了一旁,蘇巧兒急忙出劍相助,仍被沖擊后退。
勁力所及,落下的雨珠子成了一顆顆鐵丸般的暗器,飛向四面八方。
蘇老大及時擴散攻擊劍圈,將王婆扯進來。
哪知王婆目光邪厲,閃過獰笑,抬腳將一碎桌腿踢了出去打在了窗戶下的一面地板上。
“小心陣法!”
蘇老大疾喝出聲。
隨著轟隆爆炸之聲,無數電光充斥而出,狹小的空間內風息聲止,彷彿一切都凝固了。
蘇老大被迫橫移半步,給了王婆逃跑的機會。
陳牧意識到抓捕孟婆的計劃可能要失敗,急忙吼道:“拆她的偽裝!快點!拆她的偽裝!”
蘇老大一咬牙,翻身纏住王婆半個身位,在對方掠出房屋之際,一把扯掉對方的頭套。
一張爬滿皺紋的臉暴露出來。
王婆!
盡管只是驚鴻一瞥,但陳牧依然認出了這位代號為‘孟婆’的殺手,便是洪大郎的鄰居王婆!
媽的,怪不得老子感覺這老婆子不對勁。
蘇老大追了出去。
院內又響起了激烈打斗之聲,但僅僅維持了十來秒便消失了。
陳牧和蘇巧兒跑出屋子,便看到院子里空蕩蕩的,蘇老大捏著半截削斷的繩子,一臉懊惱。
“被她用神仙索跑了。”
“本來是可以殺她的,但為了活捉,讓了一式殺招,卻給了對方逃跑的機會。”
蘇老大眉頭緊鎖,眼神里藏有深深的憂慮與后悔。
王婆逃走,到時候天庭組織其他成員必然會知道此事,他們一家要麻煩了。
“這次沒賭成功,已經打草驚蛇了。陳牧,你的家人也要麻煩了,估計幕后之人會提前行動。”
蘇老大說道。
然而陳牧卻搖了搖頭:“雖然沒成功,但我的另一個計劃算是完成了,至少知道了殺手是誰。”
“哪又如何,已經打草驚蛇了,你想再抓她是不可能了。”
蘇老大皺眉。
陳牧微微一笑:“我可以回檔,不打草驚蛇。”
雖然剛才的打斗很兇猛,但其實也就三分鐘左右,足夠有時間重新回檔。
回檔?
蘇氏父女兩一頭霧水。
陳牧提刀便要自殺,但看了眼旁邊嬌俏可人的蘇巧兒,忍不住作死的問道:“岳父大人,我現在輕薄你女兒,你會不會殺我?”
“會!”
蘇老大聲音平淡,但語氣堅決。
他很不喜歡陳牧。
因為對方是個花心渣男,他不希望女兒與對方交往。
如果不是為了幫妻子破案找親人,他甚至都不想理會這種渣男,讓女兒離得遠遠的最好不過。
“我不信,我想試試。”
陳牧一把抱住蘇巧兒,吻上了對方的紅唇,一只手快速攀上女孩禁區。
蘇氏父女倆徹底傻了。
他們以為陳牧只是隨口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來真的,而蘇巧兒也根本沒想著去躲。
“找死!”
劍光劃過,伴隨著蘇巧兒的一聲‘不要!’,陳牧飛了起來,天旋地轉…頭顱飛了起來。
尼瑪,還真特么殺我啊!
果然試試就逝世。
當陳牧意識恢復,發現自己站在屋子里。
門外雨聲滴答。
而偽裝起來的王婆則坐在桌前,冷冷盯著他,桌子上的兩塊鬼面令牌發出動聽的音符。
終于特奶奶的…又一次體驗到了回檔的滋味。
陳牧內心感慨萬分。
相比于前兩次回檔后頭疼惡心的癥狀,自從那次卡BUG后,便再也沒出現過副作用。
“怎么?失手了?”
看著面前黑袍男人兩手空蕩蕩,王婆語氣帶有一絲不滿。
對,的確失手了。
沒想到岳父大人如此狠辣。
陳牧穩定下情緒,語氣帶著一股不滿,淡淡道:“你騙了我?”
“什么?”
王婆目光疑惑。
陳牧冷笑道:“你只說陳牧是六扇門的,卻沒告訴我…他是鎮魔司玄天部的監察!你應該知道鎮魔司是什么部門,真打算讓我惹這么多麻煩?”
王婆沉默。
這個情況當時她確實沒說。
或許是明白了蘇老大此行來的目的,王婆淡淡道:“所以你打算撤銷我們的交易?”
“不。”
陳牧搖了搖頭,吐出三個字。“得加錢。”
加錢?
王婆愣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黑袍男人,唇角劃過一道冷笑:“可以,之前三千兩黃金給你,而且洪大郎的信息到時候…我給也你,如何?”
做殺手這一行的,臨時加價并不少見。
而且她也確實忽略了陳牧的另一層身份,有欺瞞行為,對方生氣加價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只要殺了陳牧,一點黃金不算什么。
甚至為了表示歉意與誠意,王婆主動拿出了一疊銀票。
“這是一萬兩銀子,先算是定金。兩天后老地方,你提著陳牧的人頭來,我把剩下的給你。”
“成交!”
陳牧拿過銀票,轉身離開。
天庭殺手就是這么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說了加錢就得加錢。
離開偏僻的小屋,陳牧一路穿過密集樹林,在一處無人的空曠之地卸下了身上的偽裝。
“你怎么回事!”
一路暗中跟隨的蘇老大終究沒能壓住怒火,現身冷冷盯著陳牧,極為不滿。“為什么不按照計劃來。”
蘇巧兒一雙杏眸也氣呼呼的瞪著陳牧:“你是不是在玩我們。”
你大爺的還好意思兇我!
陳牧本打算說叨兩句,但張了張嘴還是作罷。
不過想想倒也理解,如果他以后有女兒了,被別的男人當著面輕薄,估計剁碎對方的心都有。
想到這里,陳牧也就釋懷了。
好吧,我是人渣,我活該被岳父大人斬首。
陳牧暗嘆了口氣,笑容卻頗為燦爛:“不必了,那家伙確實厲害,基本上很難抓住。好在…我已經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了。”
“你已經確定她的真實身份?”
原本惱怒的蘇老大頓時怔住了,滿臉狐疑。
這家伙不過是進到屋內跟孟婆說了幾句話,談判加錢,這就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了?
當我們是傻子?
陳牧正色道:“伯父,如果能找到她現在住的老巢,有幾成機會把她給抓住。”
“十成!”
蘇老大神情傲然。
殺手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老巢,一旦泄露,等待他的便是死亡與絕路。
“好,沖你這句話,我就原諒你了。我們先回去,重新制定一個完美的計劃,今天就把這死婆子給逮住。”
陳牧笑了起來。
原諒…
蘇老大面皮抽搐。
我都還沒責罵你呢,你竟然先原諒我了?
“不要臉!”
蘇巧兒撅起紅潤潤的唇瓣。
陳牧拍了拍她的香肩,頗有些回味道:“口感和手感都不錯,可惜時間不太夠,下次有機會吧。”
說完,便轉身朝外城方向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少女。
“腦袋有病吧。”
夜幕深沉,星光稀薄的夜空下,涼風陣陣。
從平陽王府出來的王婆,躲過巡邏的衙役與冥衛,來到自家門前,悄悄打開了房門。
開門之時,她特意回頭看了眼洪大郎家。
對面燈火熄滅,想必已經睡下。
自從得知洪大郎與王府二夫人有染后,季寇便讓她對此人進行監視,不過監視了這么久,對方就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而已。
反倒是新娶的那個媳婦,有些不對勁。
是個蕩婦,但帶著邪氣。
進入屋子,王婆習慣性的點亮油燈,一抹昏黃的燈光瞬間填滿半個屋子,映照出一個個茶罐。
然而就在她點亮油燈的剎那,身子卻猛地一僵。
只見書桌后坐在一個人。
一個大帥比。
陳牧雙腳放在桌子上,右腿疊加在左腿上,手里捧著一堆銀票以及一些金銀珠寶,笑瞇瞇的說道:
“生意不錯嘛王婆,都攢了這么多家底了。”
驚愕過后,王婆便轉身要逃。
“咔咔咔…”
木板自行移動,完全將門窗給封死。
王婆怒嘯一聲,飛身掠向旁邊的茶罐,用力按下機關,結果什么反應都沒有。
陳牧歉意道:“不好意思,你來的太晚了,家里的機關陷阱和陣法全都被拆了,這都是我的錯,阿門。”
“我殺了你!!”
干癟的面部一片扭曲,王婆挾裹著陰冷煞氣,朝著陳牧沖去。
沖至一半時,龍嘯劍吟之聲攸然響起,卻是蘇老大出現在了面前,層層劍影籠罩而來。
王婆嗓音尖銳凄厲:“果然是你出賣了我!”
雖然喊著,但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蘇老大是如何探查到她真實身份的。
總不可能是陳牧這家伙查出的吧。
她抽出短刃朝著蘇老大沖去,從猙獰可怖的神情來看,似乎要同歸于盡。
但就在兩人交手剎那,一蓬青滋滋的詭綠焰苗陡然綻出,整個房屋被青光照耀,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濁香。
王婆朝后翻身一躍,上方一片房頂竟自行掀開,露出皎月星空。
一截長長的繩索直沖而上,仿佛刺入了夜幕之中。
神仙索!
王婆抓住繩索,如鬼魅般掠向敞開的那片屋頂。
在快要沖出時,還未等她欣喜,卻赫然看到一面帶有凜凜寒光的漁網早就布置在那里。
一蓬烈火奔涌而至!
王婆瞳孔收縮,急忙后退。
早已等在下方的蘇老大揮起長劍,穿透了對方的肩胛骨,然后用力一甩,后者如沙包般砸在墻壁上!
鮮血如玫瑰花瓣撒開,在墻壁上留下點點印跡。
一張等待已久的漁網直接將王婆籠住,烈火燒去皮肉血污,疼的對方慘叫出聲。
蘇老大雙指并起,點了對方的穴道,防止對方自殺。
隨著漁網不斷收縮,王婆施展不出任何功法,只能像嬰兒般蜷縮著,一雙陰冷歹毒的目光死死瞪著陳牧他們。
“你看,比你那個不靠譜的計劃容易很多吧。”
陳牧對蘇老大眨著眼睛。
蘇老大神情復雜,到現在他都在疑惑,這家伙究竟是怎么發現孟婆真實身份的。
雖然不喜歡這家伙,但確實是厲害,難怪夫人那般看重他。
陳牧撿起地上燒焦的繩索,慢慢走到被特制漁網困住的王婆面前,嘆息道:“神仙索…就此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