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熱茶早已經涼了。
午后陽光從窗格灑落一角,映照在圣旨上,讓盯了足足一個時辰的陳牧眼睛出現了些許酸澀。
“怎么辦呢。”
他靠在椅背上,大腦不斷分析著目前情況。
以常規而言,自古以來圣旨的權威無疑是最大的,抗旨不尊就意味著把自己送往斷頭臺。
但目前年輕皇帝還未正式親政,而執掌朝政的是太后。
所以這懿旨的分量不容小覷。
該如何抉擇。
平心而論,陳牧還是更傾向于去六扇門當捕快。
一來是職位比較熟悉。
二來,他又不會捉妖,去鎮魔司無任何卵用。
可他和年輕皇帝的矛盾已經埋下了,即便現在對方寬宏大量,以后指不定觸到霉頭。
所以從形勢來講,抱太后的大腿才是明智的。
“姐夫——”
青蘿敲了敲書房門,探入明媚動人的臉頰,“孟夫人來找你了,好像有什么事情。”
孟言卿?
陳牧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泛起些許笑容,將兩個圣旨小心放入盒子里,淡淡道:“我馬上來。”
來到客廳,一身素裳長裙的孟言卿正與白纖羽聊天。
美婦似乎經過了精心的打扮,衣衫素雅卻不失艷氣,臉上胭脂水粉比平日里稍顯薄濃,卻不又顯得俗媚。
皓腕上佩著一只羊脂玉鐲,襯得肌膚細膩玉潤。
靜靜的坐在那兒,猶如熟透的艷紅石榴,讓人忍不住想要品嘗一口。
陳牧不禁暗暗贊嘆。
有些女人經過歲月的沁潤,才會愈發綻放出嬌艷的美,顯然孟言卿便是這樣獨特的女人。
不過相比于另一旁的白纖羽,終究還是被壓了一籌。
無論是從容貌、氣質,身為普通農婦的孟言卿顯然在白纖羽面前低了一個段位。
唯一讓人著迷的,便是那股子熟味。
這是白纖羽無法比擬的。
“孟夫人。”
有娘子在場,陳牧可不敢跟平日里那般口花花,規規矩矩的打招呼,儼然一副君子模樣。
而且目光更是清澈,只盯著對方臉頰。
不該看的別看。
看到陳牧后,孟言卿神情稍稍有些不自然,起身施禮:“陳捕頭。”
其實她很少來陳牧家作客。
畢竟是寡婦身份,怕被人說閑話。再者,有白纖羽這樣完美的女人在,每次面對她很不自在。
這次前來拜訪,也是無奈之舉。
“夫君,那你們聊吧,我和青蘿還要去收拾東西,就不打擾你們談事了。”
白纖羽嗓音溫婉。
朝著孟言卿微微一笑,很識趣的帶著青蘿離開了客廳。
“我…”
孟言卿張了張紅唇想要說什么,可看著對方已經離去,只能咽回未出口的話語。
女人眉眼低垂,并腿斜坐,陷入了沉默。
陳牧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水,目光瞟著美婦即便身穿寬大烏緞裙衣也掩不住的玲瓏豐潤曲線,問道:
“不知伯母來找我是…”
興許是感受到了陳牧略顯侵略性的目光,女人交疊置于膝上的兩只柔荑微微攥起。
她不敢直視對方,輕咬唇瓣后,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打開,卻是一只青玉手鐲。
與她手上戴著的不同,這只鐲子明顯價值不菲,表層閃著緞面般的絲亮光澤。
當陳牧拿起后,又浮起一層暈黃珠靄,如夢似幻。
指尖傳來的冰涼頗為舒服。
“這是…”
孟言卿眼里涌現出些許黯然之色,輕聲說道,“這是妾身當年的陪嫁之物,母親留給我的,妾身本打算留給小萱兒,以后嫁人的時候給她。”
“現在你打算給我?”陳牧瞇起濕潤的漆黑眼眸。
“嗯。”
孟言卿聲音細弱蚊鳴。
“為什么?”
“…”女人沉默少傾,輕聲說道。“妾身聽說陳捕頭要去京城當官,所以…算是一份禮物。”
“定情信物?”
“啊?”
美婦杏眸一睜,流出幾分小女兒般的憨態,反應過來后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這是…”
急切之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頓時傾斜灑出,水濺到了衣裙上,美婦嚇得連忙起身。
正不知所措時,一只拿著布帕的男人手卻探了過來,輕輕擦拭著女人裙上的水漬。
美婦愣住了,身子僵硬如木偶。
足足怔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一把推開陳牧,連連后退指著他:“你…你…”
女人俏臉已飛起兩朵紅云,衣艷人彤,更添三分麗色。
但眼眸卻是冰鋒般的冷冽。
她之所以來陳牧宅院,就是因為有白纖羽在,希望陳牧能收斂一些,別有出格舉動。
沒想到對方還是這么肆無忌憚。
“不好意思,平日里我跟娘子都是這么親近的,不小心給忘了。”陳牧笑著道歉。
“可我不是你娘子!”
孟言卿抓起桌上的盒子便要離開,被陳牧一把拽住:“好了,不開玩笑了,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么。”
孟言卿釘住身子,緊抿著唇瓣。
“為了張阿偉那小子吧。”
陳牧強行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重新倒了一杯茶水,笑著說道,“你這是在考驗干部啊。”
送禮加色誘?
從女人來的那一刻,陳牧就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無非就是他要到京城去,害怕將張阿偉半路扔下,所以才親自登門進行暗示。
孟言卿垂著一雙翦水杏眸,沒有說話。
算是默認。
在陳牧當上青玉縣捕頭的那一天,她就敏銳的意識到這個家伙以后非是池中之物。
所以她才讓張阿偉緊抱住陳牧這只大腿。
打算賭上一賭。
甚至于平日里不惜在陳牧面前稍稍出賣些色相,增添些籌碼。
比如之前給陳牧戴護身符,故意與對方親近。
她不是年輕女子了,哪里不曉得陳牧有時候對她說的話其實是調戲,可她只能裝作聽不懂。
甚至于有時候,刻意流露出一些情緒,讓對方主動撩撥。
這世間哪有一味地索取,而不付出的。
既然你要綁上陳牧這條大腿,跟著他飛黃騰達,勢必要懂得付出,懂得犧牲。
雖然她對陳牧確實是有好感,但沒到愛上對方的地步。
年齡就是一道理智墻。
年齡越大,堵在心里的這道墻壁就越厚越高,將心牢牢困住,難以越獄。
“你這么晚才來找我,讓我有點意外,我以為你會在我卸任那天就來找我。”
陳牧笑著說道。
孟言卿依舊沉默,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幾天她也在掙扎,等著陳牧主動上門,可對方卻忘了似的。
直到今天聽聞陳牧接到了圣旨,她終究還是坐不住了,這才上門送禮,表示心意。
雖然她知道陳牧對張阿偉很不錯。
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但是對方遲遲不表態,讓她難免著急害怕,生怕陳牧沉浸于喜悅中,忘了這位朋友。
本來她打算讓張阿偉去叫陳牧過來,甚至做好了一些犧牲的準備。
可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
尤其是看著小女兒那干凈的眼神,讓她羞愧不已,猶豫再三,拿著最珍貴的禮物前來找陳牧。
雖然那手鐲并非是她母親給的…
可沒想到陳牧在他娘子在家的情況下,依然調戲。
這讓她倍感羞辱。
就好像在對方眼里,自己真的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若不是為了孩子,她絕對會甩臉而去。
“其實你還是不懂我。”
陳牧嘆了口氣,緩緩問道,“張阿偉那小子這幾天有提過這事嗎?”
孟言卿搖頭:“沒有,他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打算讓你帶他去京城。”
“所以,你根本就不如你兒子。”
陳牧笑道。
孟言卿偏過螓首,表情疑惑。
陳牧淡淡道:“阿偉這小子雖然老實木訥,太過于呆板,但他并不是傻子,他很了解我,知道我從來不會半路舍棄自己的朋友。”
聽到這話,孟言卿繃大眸子:“他知道你會帶他去京城?”
“他不知道,但是他信任我。”
陳牧抿著茶水,笑道,“你以為平日里我對張阿偉照顧,是真的因為你?孟言卿啊,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去謀劃或者交易的,幸好張阿偉沒跟你一樣。”
美婦被陳牧一頓批評,面紅耳赤。
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小輩。
她貝齒輕咬著嘴唇,半響后輕聲問道:“所以,你會帶小偉去京城的,對嗎?”
“我不帶他去,難道帶你去?你愿意嗎?”
陳牧沒好氣道。
在他計劃里,本來就是要帶著張阿偉一起去的,畢竟人生地不熟,身邊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手下。
再說以他目前的情況,給張阿偉安排個職位小事一樁。
“你——”
孟言卿嗔惱的盯著陳牧,最終垂下眼簾,言語感激道:“謝謝你。”
此刻她心里卻有些失落。
自己這次冒然前來,或許在陳牧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氣。
“行了,你回去吧,今晚咱們兩家聚一聚,然后把該收拾的家當收拾一下。至于院子你想賣就賣,不想賣就先留著…”
“等等!”
孟言卿越聽越不對味兒,“妾身也要去?”
“你不想去?”
陳牧皺眉,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你要一起去呢,畢竟京城的學院比這里要好很多,萱兒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且那邊風花雪月太多,張阿偉那小子恐怕也會被帶壞…”
“去,我愿意去!”
本來孟言卿還在猶豫,但聽到陳牧后面的話,連忙表態。
小萱兒能在京城上學,無疑會對她的前途有莫大的幫助,以后進入國子監也會容易一些。
不過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還是大兒子。
京城那邊極為繁華,風月靡靡,小偉那孩子若經不住誘惑被帶壞,那就真麻煩了。
自己必須管著點,避免兒子惹上禍事。
不過隨即她又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蹙起眉來。
就算把院子賣了,去京城能買到合適的宅院嗎?物價方面可能也高很多,開支是大問題。
“哦對了,這次皇帝和太后都給我下了旨意。”
陳牧抽出一小疊銀票遞過去,“皇上說我們辦案有功,特意賞賜了黃金百兩,高大人那邊也有,包括張阿偉,所以這些錢給阿偉吧,算是那小子的苦勞。”
“這…這是真的嗎?”
望著足足有兩千兩的銀票,孟言卿櫻唇微張,有些懷疑。
陳牧無奈道:“行,那你跟我去書房看圣旨吧,這種事我有必要騙你?”
“不了,不了。”
美婦連連擺手。
她一個普通老百姓,哪兒敢去看圣旨,估計拿到手里腿都哆嗦。
見孟言卿依舊猶豫,陳牧說道:“嫌少啊,雖然皇帝說是黃金百兩,其實也不怎么多,反正我可沒貪污啊,我是兩袖清風的好官。”
“撲哧!”
被陳牧這么一自嘲,美婦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內心仍然有些懷疑,但還是將桌上的銀票拿起來,神情復雜的望著陳牧:“謝謝你。”
“要謝就去謝你兒子吧。”
陳牧擺手,“去收拾家當,今晚聚會一次,后天我們就出發去京城。”
“好。”
孟言卿點了點螓首,起身準備離開。
在走到房門時,陳牧忽然叫住對方,將那裝有手鐲的小盒子遞還回去:“剛才真的不好意思,我沒想著輕薄你。”
望著男人真誠歉意的目光,美婦避開目光,一抹霞色爬入領中頸根,艷光四射。
她拿過小盒轉身離去,裙翻如舞,余留一抹香甜。
陳牧注視著美婦纖美背影,喃喃道:“阿偉呀阿偉,你這兄弟我這一生都交定了。”
天空依然是蒙蒙細雨。
輕飄的細絲和氤氳的云靄為這座小鎮增添了幾分迷離夢幻。
孟言卿走在寧靜小道上,唇角帶著淺淺笑意。
雖然這次去拜訪有些冒失,但至少從陳牧言語中證實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小偉絕對不會被他丟棄。
她堅信陳牧終有一天會成為大人物。
只要小偉一直跟著他,自然也會有飛黃騰達的一日,甚至會鑄就一門顯赫的家族。
“真好。”
美婦仰起俏臉,任由細絲小雨沾濕她美麗的容顏。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小時候一個人在深幽的大宅院里,靜靜望著天上的雨絲,享受著最奢華的美。
那時的她好像才九歲,與小萱兒一般大的年紀。
記憶開始模糊。
那本該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最美的時光。
雖然后來的現實擊碎了她一切的美好,但她并不怨恨娘親,因為娘親也是一個可憐人。
尤其是她有了孩子之后,更能理解做娘親的苦心。
“真美啊。”
望著朦朧青色雨幕,孟言卿伸開雙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洋溢出美麗笑顏。
這一刻的她倒像是個少女,拋開了一些煩惱。
被茶水濺濕的裙衫貼在肌膚上,能感受到絲絲涼意,女人卻想起了陳牧拿著手帕擦拭的那一刻…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不討厭嘛。
臉頰開始發熱。
孟言卿連忙壓住微微有些加快的心跳,苦笑著搖頭:“果然是不知廉恥的女人啊。”
美婦嘆了口氣,朝著自家宅院走去。
“咳咳咳…”
一聲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嚇到了她。
孟言卿扭頭望去,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一塊石階上坐著一位青衫男子,正用手帕捂住嘴唇劇烈咳嗽。
男子身材纖瘦,雙鬢微微有些泛白,但看起來不到四十。
想起剛才的舉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對方看到,美婦臉頰滾燙,尷尬無比,連忙加快腳步。
“小卿…”
男人虛弱疲憊的聲音卻頗為清晰的穿透雨幕,落在了女人耳中。
孟言卿腳步一頓。
她轉過身去,疑惑的盯著對方:“你在叫我?”
男人又咳嗽了兩聲,低頭望著手帕上的鮮血,慢慢抬起俊美白皙的臉龐,微微一笑:
“沒想到你在這里,倒是緣分。”
孟言卿先是困惑,但當她慢慢看清男人的面容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逐漸睜圓,臉色陡然慘白一片。
“哐當——”
女人嚇得連退數步,渾身顫抖。
手中的盒子掉在地上。
撞開的盒子滾出一圈玉鐲子,緩緩滾到男人的腳下,沾染了些許雨水泥土。
男人撿起鐲子,注視良久,眼中似有無限追憶:“你還留著呢。我記得…這手鐲是那位洪將軍的兒子給你的吧。”
“二哥…”
女人蒼白姣美的唇瓣緩緩顫動。
(作者的話:劇情絕對精彩,且絕對的出乎意料,基本上都會埋下伏筆,最后炸裂。而且這一次豆芽不會那么明顯的讓你們猜出來,嘎嘎。
作者牛逼,豆芽最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