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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 韶州代表誠惶誠恐

  七月十八,杭州中午的氣溫是三十七度,熱得狗都不愿意在太陽底下溜達,杭州火車站的地面溫度已經到了煎雞蛋的地步,然而韶州人的舞獅隊卻是敲鑼又打鼓,舞獅的師傅站在原地不動,就像是踏進了火焰山,更何況,還要喜慶…

  直到錢镠上了汽車,舞獅隊又持續了兩分多鐘的表演,這才停當下來。

  隨后便是兩頭獅子中暑三人,若非早早地備好了濕毛巾,只怕是當場熱斃過去。

  “韶州人不錯。”

  錢镠在汽車后座如是說著。

  副駕駛的秘書聽到之后,用筆在紙上記下,七月十九休息,七月二十,韶州人比越州人還要更早拜訪錢镠。

  來的時候,韶州人的代表韓熙載非常忐忑,他有點捉摸不清,此時杭州城的高官氣氛,不是單純的喜慶。

  而且看得出來,越是高層,越是態度詭異。

  杭州治所錢塘縣的縣長,甚至充當了導游的身份,跟韓熙載介紹靈隱山的風光,希望韓熙載得空之后,可以賞臉一起游玩游玩。

  “叔言兄,如今的錢閣老…不僅僅是錢閣老,還望叔言兄謹記。”

  “不敢當明府如此抬愛,誠惶誠恐,誠惶誠恐…”

  錢塘縣縣長,比韶州州長也就低一級,全國來算都是高官,而且還是江東省首府所在縣的一把手,更是前途無量。

  這樣的高官,居然會折節下交,稱呼韓熙載為兄,怎能不讓他驚恐。

  事出突然,必有反常啊。

  只聽錢塘縣縣長笑道:“叔言兄,勿要驚詫,勿要驚詫。今日總理老大人接見外賓,兄乃嶺南俊杰,當屬第一…”

  說話間,錢塘縣縣長竟然比劃了一個大拇指,眼神沒有掩飾羨慕。

  然而韓熙載卻是驚了。

  “總、總理?”

  “叔言兄莫非不知?如今錢閣老,乃是‘海洋大臣’總理內閣諸事,解散內閣之后,自然是總理大臣。”

  韓熙載身軀一震,他知道,他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而聽到之后,他不但不能趕緊通知韶州,反而要去見錢镠。

  一時間,竟是更加的害怕。

  不過看到錢塘縣縣長那羨慕的眼神,他頓時鎮定了下來。

  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在廣州,那些想要面見馮復的偏遠郊縣縣長,何嘗不是這種嘴臉?

  不,哪怕是南海縣的縣長,也是如此的。

  媚上,是一種生存方式。

  于是,韓熙載連連道謝,再三表示一定會去靈隱山看看之后,錢塘縣縣長這才目送他走進政府賓館。

  天氣炎熱,外面的蒸汽機并排排汽,白霧并不會讓人感覺涼爽,只會看一眼都渾身燥熱。

  蒸汽動力的空調陣列,讓整個賓館的內部都相當涼爽,雖然不至于說宛若秋冬,卻已經非常的適宜。

  只是動力室的溫度,卻讓工人只穿著薄薄的褲頭在干活,時不時都要去旁邊的水桶中涼快涼快。

  而每次涼快,都會遭到領班的喝罵。

  好在今時不同往日,錢閣老的到來,讓領班不至于揮舞棍棒打人。

  在房間外的走廊上站了一會兒,韓熙載被人一路領到這里,整個人都是蒙的。

  早先準備的許多說辭,都是忘了一干二凈。

  他現在只知道,錢镠這個“凌煙閣”首席,已經不是首席,甚至不止是首相,更是首腦。

  總理大臣…

  哄鬼呢。

  作為韶州的年輕參謀、智囊,韓熙載根據之前的情報,進一步確定錢镠想要干一票大的。

  總理大臣只是第一步,總理全國是第二步。

  走這個第二步,就要學曹丕。

  只是毫無疑問,現在沒人可以再做魏文帝,誰做誰是公敵。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錢镠打算讓帝皇的冕旒落地,皇權這個符號,將會徹底走向終結。

  終結他的人,是錢镠。

  “共和…”

  小聲地念叨了這個詞,韓熙載大概判斷出了錢镠的規劃。

  很快,他發現錢镠如果驅除皇帝,對現在復雜的帝國形式,其實會有短暫的秩序恢復,因為大家都會達成共識。

  江淮省、東瀛省的難民,是沒人會去計較的。

  他們不過是海外種植園的肥料,礦場的苦力,東海洋流中的魚餌,他們影響不了什么,從他們身上,短期內壓榨出來的收益,也并不大。

  實際上韓熙載不明白錢镠、馮復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制造這么大規模的動蕩。

  到了他們這樣的地位,又是何必呢?

  只是隨著李昪、唐烎等人的舞臺越來越大,韓熙載終于接觸到了一些以前從來不敢想的行為邏輯。

  那是相公老大人才應該有的行為邏輯,哪怕看上去極其愚蠢,可如果能夠壯大自身,那么一些看上去無比癡傻的行為,都是合情合理的。

  韓熙載確定,自己還有更深的東西沒看懂沒看到,誠如馮延魯…不,張延魯所說的,“斧頭幫”殺不了太多魔王,張幫主不行,但王幫主,是有希望的。

  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韓熙載看上去無比的謙遜有禮,然而腦海中的思緒卻是綻放著萬千火花,他看到了錢镠要出賣皇族來恢復短暫秩序。

  但是,他又堅定無比地認為,自己看到的還不夠。

  綜合著各種見聞,各種信息,韓熙載忽然想到了他跟“勞人黨”成員接觸的事情。

  當時,“勞人黨”正在忙著接收江淮省的難民,江北最大的“勞人黨”武裝力量首領是安重泰,安家在嶺南也是有些人脈的,從那里,韓熙載提出了一個疑惑。

  那就是,“勞人黨”為什么要在自身力量脆弱的時候,還要去做拯救難民的事情?

  而那個跟著秦蒻蘭做宣傳的年輕干部,卻反過來提了一個問題:為什么朝廷在糧食充裕的情況下,還要眼睜睜地看著江淮難民易子而食?

  這是個好問題。

  這個問題韓熙載一直想要找源頭來解決,在韶州、廣州的官場經歷,只是提供了更多的似是而非的內容。

  那不是源頭。

  現在,站在眼前這扇門前,韓熙載感覺自己抓到了一點點脈絡。

  大學時候學到的知識,原本只是為了考試,只是為了畢業。

  他從未去梳理過知識,直到現在,思想迸發出來的火花,吸引的,是過往知識中的火花。

  無數詞匯蹦跶出來,“周期律”“經濟危機”“人口陷阱”等等等等。

  繼往圣之絕學,這是“奉誡公”的名言,百幾十年來,繼承張子這個“往圣”絕學的人,應該有很多吧。

  韓熙載如是想著,想著想著,頭皮發麻。

  二十九歲的韓熙載竟是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一步,然而此時,門打開了,傳來了一個聲音:“韓相公,總理在等您。”

  “噢,有勞。”

  韓熙載的身軀、腳步,卻沒有想象的那么僵硬,恰恰相反,他的步子,竟是有些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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