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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 南海擁擠否?

  “錢三爺。”

  “不敢!劉相公這樣稱呼老朽,實在是當不起。”

  也不是錢鏢謙虛,實在是劉億現在的身份,徹底不一樣了,一省之長,而且還掌握著北蒼省一部分的武裝力量,在國朝歷史上,也就兩次內戰之中,才有這樣的人物。

  錢鏢現在還愿意出來折騰,除開本身的一點理想之外,無非是想給王角鋪路。

  不是前路,而是后路。

  一旦前方失敗,逃回南海,也是一條出路。

  劉億現在跟王角是互相需要的,不管劉億有多大的野心,想要在南海做大做強,沒有中央的支持,都是浮云。

  這種支持,不一定是朝廷的,也可以是“地上魔都”的,自然也可以是“勞人黨”的。

  各種工業制成品,各種裝配工業中的器械、人員、資金,都離不開中央。

  王角的艱難,是他所處位置的艱難,以“勞人黨”現在的明面力量,橫掃北蒼省、安南省、南海省跟玩兒一樣。

  三年之功,就到了這般地步,比劉項二人秦末起家,也不差多少。

  “這份時局圖,應該就是未來幾年的勢力范圍。”

  看著錢鏢給自己的《時局圖》,劉億相當的感慨,他既激動又后怕,時間上要是再拖上一年半載,《時局圖》中,哪里有他的位置?

  “河東省應該很快就會內部整合,不管是王彥章還是朱溫,劉相公也是打過交道的,不是一般人。換作從前,‘全忠社’不太可能做大,但是今非昔比,推出‘朱全忠’是河東省內的共同需求,對北都世家而言,這更加符合利益。”

  錢鏢對自己掌握的情報,并沒有隱瞞什么,時間上的求證,是很容易判斷的。

  “沙老總要是還在中央…或許未必這么復雜。”

  “一個人是抗衡不了大勢的。現在的趨勢已經很明朗,要么各方和談,然后坐下來度過經濟危機。但不管是中央還是地方,朝廷的財政不良都不是他們要關心的,賴賬有賴賬的玩法。”

  提到了賴賬,劉億那張兇神惡煞臉,竟然都浮現出了驚懼。

  沒辦法,錢鏢說的“賴賬”,便是讓債主都去死,這樣,人死債消,輕輕松松。

  以江淮省為例,貞觀兩百七十年前后,一共有兩種大型攤派。

  第一種,是上級部門讓下級部門承擔一定額度的借貸,這種借貸,是下級部門向上級部門借錢,甭管你是清水衙門還是油水衙門,都得借,攤上誰是誰,利息嘛…好說的。

  第二種,是上級部門出信用,然后通過縣一級的部門,向當地的大戶、百姓發行債券,利息自然也是好說的。

  兩種攤派,最后在終端執行層,往往都是到了鄉鎮村落這一級,地方官為了撈錢,都會加碼。

  尤其是第一種情況,是國家機關強行借錢給你,那完全可以夾帶私貨,地方官最清楚地方上誰的償還能力強,誰的償還能力弱。

  于是自己的錢和國家的錢一起,自己的錢放貸給有錢的大戶,國家的錢攤派到窮鬼頭上。

  窮鬼們拿了錢,一兩年就完成了連利息都還不上,這時候,就能將窮鬼的固定資產給收了。

  城里人收房,鄉下人收地。

  然后根據朝廷自古以來的《關撲法》,不管是房子還是土地,都可以用來拍賣回籠資金。

  按照規定,拍賣流程是要先公示的,至少要提前半個月發通告,各種形式的都行,只要是書面傳達過了,這就算是走完了流程。

  于是某些機關報紙,發行量撐死三五百份的那種,就派上了用場,甚至州縣之間可以串通,我縣里的通告,在州里發;我州里的通告,在縣里發。

  信息差一打,合情合法合理,然后被拍賣的房產、地產,就輕輕松松以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被“消息靈通”的有力人士拿走。

  事后復查,拋開官官相護這一層,哪怕是大檢察長來了,只要看到報紙,那也是干瞪眼。

  財富積累就是這么的輕松。

  至于說出現了虧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地方官僚也不是傻瓜,會算的剛剛好,朝廷的本金是肯定能收回來的,再上浮五個點左右的“利潤”,一般就能交差。

  死賬往往是真的死了,窮鬼撐不過幾年就得交待。

  而掐指一算,貞觀兩百七十年左右,算三十歲當打之年,再加三十年,剛好年逾花甲。

  六十歲因為破產而自殺,對誰都沒有損失。

  地方“父母官”的計算是相當精準的,窮鬼六十歲才死,已經是高壽了,六十歲的窮鬼還能榨出什么油水來?

  不存在的事情。

  早死早超生,還節約了糧食。

  至于新的窮鬼怎么誕生,那往往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歷史的進程嘛。

  而另外一種攤派,便是通過國家部門的信用,直接從基層拿錢,這種玩法如果夾帶私貨,基本上就是縣級官僚跟進奏院選人串通一氣,勾結之后,只要出借人死全家,那也是死賬。

  當然了,這種吃相太過難看,純粹的就是搶劫,玩這一套的,便只有少數窮苦地區,橫豎都是窮苦地區了,再苦一點,其實也沒什么。

  “破家縣令”的完美展現,這是很多發達地區,尤其是兩京六都廣大人民群眾無法體會的。

  這是一種別開生面的快樂。

  至少玩這一套發家致富的縣長們,感覺都挺快樂,也很爽。

  當然最后朝廷還是財政不良,欠下的債多不勝數,這就需要用到更多的賴賬技巧。

  在兩大流派的“攤派”盛行之前,皇唐天朝的中央政府在轉嫁內部矛盾之前,都是靠對外輸出矛盾為主,這種時候的“賴賬”形式,其主要承擔的載體,就是現在各個邊疆區、行省、都道府的曾經土著。

  “天竺奴”的絕跡,除開人口大遷徙之外,其中還伴隨著“太昊天子”名頭之下的族群仇殺,扶持一部分人,打壓一部分人,消滅一部分人。

  然后再將“施暴者”直接毀滅,直接從時空層面完成完美的賴賬。

  有人想要討債,去黃泉先拿到繼承權再說。

  沒有?

  什么都沒有,那你說個籃子…

  正因為知道“賴賬”的種種血腥,才讓劉億聽到錢鏢的輕描淡寫之后,渾身難受。

  劉億是見過血的,手中的人命也不少,仇家遍布各地,但是,他的殺戮,他帶來的死亡,還是江湖仇殺為主,死的人也是有限的。

  可是斯文人、體面人的輕描淡寫之間,死傷數萬不過是一頁紙。

  作為一個河北人,劉億對這一切是熟悉的,本能地還帶著青少年時代對“斯文人”的敬畏。

  “錢先…錢主任。”

  “喊我老錢也行,劉相公沒必要多禮,都是自己人。”

  “也是。”

  劉億點了點頭,自己老婆的大侄女,現在人在東京,侄女婿更是《時局圖》中的一份子,大家的確是自己人。

  “那…老錢,接下來,北蒼省應該怎么做?”

  “收過路費。”

  “嗯?”

  眉頭緊皺,劉億有些擔憂地說道,“這種事情,我也考慮過。可是現在北蒼省并無抗衡‘南海宣慰使府’的實力,一旦海南省召集南海諸省,按照職權,是可以直接罷黜我的職位,到時候…”

  盡管現在的“南海宣慰使府”的確是吃瓜群眾為主,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狀態,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對于圖謀不軌的地方強權來說,好用的大義,不用白不用。

  正好還能瓜分某些弱者的地盤。

  “名義上,還是朝廷的財政收入。但是沙縣境內的港口碼頭,又沒辦法在這時候向朝廷上繳收入,臨時性的托管,是很正常的戰時操作。劉相公的第一筆穩定收入,就是管理費。除了資金之外,還有實物收入的托管費用,現在南海已經打通了廣州港的渠道,去年賑災糧運動帶來的慣性,已經拓寬了渠道,很多以前不能做的生意,現在已經可以做,只是‘民不舉官不究’。”

  “難怪現在局勢這么動蕩,過路費反而多了。”

  “‘交蒼線’已經事實上小規模運行,只要沒人捅破,南海的貨,就能破天荒地通過自由貿易抵達湖南省。這可是意義重大,缺少了蘇州市舶司這一環節,揚子江會有多少人出來冒險?除開揚子江,南蘇州那些邪教、大莊園主,也就可以將一部分剩余產出,自行跟揚子江的客戶交易。以前朝廷方方面面嚴格管控,多少都要過一手,現在則是不需要,盡管還是非法的,但在朝廷明文追究之前,這買賣不會沒人做。”

  “不錯。殺頭的買賣有人干,賠本的買賣才沒人做!”

  三言兩語,劉億明白了錢鏢指出的重點,如此一看,北蒼省的地理位置,似乎要恢復到歷史地位上去。

  曾經的殺龍港貿易之發達,遠超現在,當時南海地區還是小國林立,伴隨著“人口大遷徙”,也伴隨著帝國的直接統治范圍到了南海的西海岸,殺龍港的地位,也就迅速退化。

  盡管還是能夠養活很多人,但幾乎九成九的船只,其實都是在形式上吃“皇糧”。

  “除開管理費,就是實物折舊費用,這一塊,劉相公,老朽就沒必要再多廢口水了吧?”

  “實物折舊…”

  沙縣幾個港口,除開現金收入之外,還有實物收入,按照北蒼省的人口集中特點,諸如食品、紡織品、藥材、木材等等,都是可以就地變現的。

  這一塊的摟錢手段層出不窮,幾乎就是相關部分稍微打個馬虎眼,就能讓不少人完成個人的財富積累。

  而現在錢鏢所說,就是將復雜的東西簡單化,一個“漂沒”打天下,順帶還能搞拖延戰術。

  這一切,就要看劉億的野心到底如何,野心和魄力不一定正相關,但息息相關還是沒問題的。

  同時,劉億也要判斷王角在“中央核心區”到底能折騰多久,折騰多大規模…

  稍微判斷錯誤,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一部分主要是拉攏省內官吏,本鄉本土的吏員,進項是看得見的。劉相公只要能給他們增收,那劉相公就是自己人。有些事情,當官的未必敢跟朝廷作對,但是本土吏員,卻膽子大得很。”

  “若得北蒼省省內支持,能走到哪一步。”

  “這就要看劉相公的實力了。”

  錢鏢也不含糊,直接點了點“蒼龍道”以西的地區,從半島到群島,再到“獅駝嶺”,“這一片,亂黨和邪教犬牙交錯,大莊園主大農場主也很集中,所以,如果劉相公所圖,必然跟他們起沖突。南海省、安南省、茶南省、茶北省,這四個省,兩個省貧弱不堪,不值一提,江湖勢力反而更大一些。但是南海省、安南省,這就不一樣,涉及到了‘南海四大家族’中的李家和杜家。所以,劉相公不妨大膽一點,分一杯羹給他們,換取支持。”

  可以說是秒懂,盡管錢鏢已經說得很直白,但還是含糊了一些東西,比如說憑什么“分一杯羹”,劉億哪來的本錢去分?

  劉億是沒有,但國家有。

  錢鏢的潛臺詞,就是“公器私用”,朝廷的津渡關卡收入,那是國家的,現在劉億把它拿出來,跟外省的豪門一起瓜分,這聽上去不僅僅是吃里扒外,更是腦抽。

  但是…

  富貴險中求啊。

  真要是拉攏成功,換取到了支持,隔絕中央就輕松的多,基層有本鄉本土的低級官員,上層有地方豪族進行遮掩,中央有王角這個侄女婿在攪動風云。

  這樣的外部條件內部優勢,還無法完成發育,還做不到把北蒼省打造成劉家的自留地,那劉億也不用混了。

  事情講的這么直白,賬算起來就非常明了,劉億所求的,現在也是要在這個瘋狂的時代中,改變一下家族屬性。

  什么狗屁江湖兒女,“南海四大家族”難道是天生的豪門嗎?

  馮、冼、李、杜,多一個劉家…南海難道就會變得很擠?

  這買賣,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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