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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新氣象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石頭、木棍,亂七八糟的東西鋪天蓋地砸了過去,目標都是被五花大綁,背上插著木牌,上面寫著一行大字。

  反動殺手楊傳志!

  反動殺手楊傳情!

  反動殺手楊傳藝!

  排第一個的楊傳志,就是放冷槍傷了趙一錢的殺手,本職是“平陽戍”的軍械庫保養班長,槍法了得,在湘西很有名氣,號稱“十步蛇”。

  湖南本地,有“五步蛇”很出名,毒得厲害,被咬一口,不是死就是傷。

  而楊傳志,則是十步之內,快發銃精準,三十步大銃能中開元通寶,是個有名的神槍手。

  這一次沒有一槍干掉趙一錢,不是他失手,而是有意為之。

  為的是跟人坐地起價,再抬一抬接下來的行市。

  楊傳志畢竟是老兵,在湖南道上廝混多年,江湖經驗豐富。

  他到了安仁鎮,就察覺出來這里的老地主們,跟新來的王委員,那是要死上不少人的。

  那么一個趙一錢,怎么可能結束?

  必然是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不殺出肝火來,怎么可能結束?

  當得知“郭雀兒”在這里,楊傳志是打算先拜個碼頭撤一手,他知道“郭雀兒”,可不是因為贛南馬幫,而是“昌忠社”,而是“郭雀兒”十幾歲時候去長安受訓。

  郭威槍法更在他之上,而且刀槍棍棒騎馬趕車,樣樣精通,這些都是江湖上的手藝,會一樣就能混飯,何況樣樣精通。

  所以擊傷趙一錢,也是有另外一層意思在,看一看王委員的反應。

  這要是走道上規矩呢,肯定是會打聽打聽,到時候一接觸,只要王委員給面子,一百兩百不多,三十五十不少,落袋為安即可。

  然而萬萬沒想到,王角不但沒有讓人跟道上的人打聽,反而直接讓泥腿子們拉幫結伙,這就讓楊傳志很是不爽。

  轉頭安仁鎮這里的老地主們,又一個個覺得鎮江黃世安靠不住,都是忙著籌錢,希望“平陽戍”的兄弟再幫幫忙,價錢好說。

  一個人頭五十塊錢,這是說好的價錢。

  認人、踩點、架槍…

  可惜才又鬧了三天,連帶楊傳志自己,還有本家的幾個兄弟,一股腦兒都被堵在了山中。

  熬了一宿出不來,只得認栽。

  原本想著,只要報上名號,一條小命,還是能留下的,無非是賠錢而已。

  他好歹還是“平陽戍”的兵,怎么地也是“軍法處置”,民法可管不著他們。

  然而…

  “哥!哥!你說說話呀!”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大哥!”

  楊傳情一把鼻涕一把淚,他被五花大綁背著腰,根本直不起來,都說今天是公審大會,結果萬萬沒想到,先公審的,居然是他們!

  說好的是“大老表”伍定山呢?

  路邊圍觀的人里頭,也有“朝嶺寨”的老弱婦孺,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婆,用著拗口的方言說著什么。

  神情很是激動,不多時,竟是直接跪了下來,沖著主席臺一個勁地猛磕頭。

  殺“大老表”伍定山,這件事情,王角跟“朝嶺寨”的人都是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什么殺,該不該殺,都說了。

  “朝嶺寨”那些分了地的,也認了這個結果。

  現在,當看到那些暗殺泥腿子的殺手,竟然就這么在藥王廟前游街,然后解送“新義勇講習所”,那種幾十年前的記憶,全部翻騰了出來。

  不是窮兇極惡之輩,誰又想一開始鋌而走險落草為寇、占山為王呢?

  這贛西、湘東的悍匪,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前因,哪來后果?

  官話說不通的老太婆,別的是不懂的,但是她只要眼睛沒瞎,便看到了“平陽戍”的大兵,也是要上法場的!

  這種人,也是要午時問斬的!

  “姐夫,黃世安出發了,正往這里走。”

  “嚯,這家伙躲了一個多月,到底還是要出來的。”

  “姐夫,你打算怎么收拾他?是不是長沙那邊來了人?”

  “你覺得呢?”

  “姐夫,我都看見了,長沙來的人,都是秘書。”彭顏料嘿嘿一笑,“我也上去問了,都是‘上座選人’的秘書,將來出去做個縣長,那都是綽綽有余。姐夫,你什么時候跟他們聯系上的啊?”

  “十一。”

  “嗯?”

  “你的思路,還是要開闊一點,膽子還是不夠大。”

  “蛤?”

  彭顏料撓撓頭,心說之前他都跟“治安維持會”的人斗了一場,那黃片大隊長,像只灰孫子一樣,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幫忙收稻不說,他還幫忙運糧呢。

  要不是覺得有點兒過分,彭顏料心想自己讓他們脫粒都沒問題。

  自己可是大將之材,哪里膽子不夠大了?

  他們正說著話,郭威卻是跟長沙來的人聊著什么。

  幾個穿著體面的年輕人,扶著眼鏡腿,一邊問一邊記著筆記。

  其中掛著胸牌的,便是記者;沒有掛胸牌,但是別著特殊徽章的,則是“上座選人”的秘書。

  三五成群,有十好幾人。

  其中一波,一臉憂愁地站在了“藥王廟招待所”大門口,旁邊“學兵隊”的甘隊長一言不發,神情已經落寞了許多。

  “這里的風氣…不對。”

  “何止是不對,‘新義勇講習所’中的先進分子、積極分子,都是在小隊、中隊傳達精神。正常操作起來,這樣會是個很臃腫的編制。但是,你們看到了。”

  一眼望去,“五槍隊”隨處可見,聯防隊也是士氣高漲,裹著頭巾的農民,前所未有的抬頭挺胸,那種喜悅,根本不加以掩藏。

  至于“新義勇講習所”招募的學兵、新兵,則是更加的朝氣,而且他們已經問過了,出操很頻繁,科目也很多,但有怨言的不多。

  有怨言可以表達,但不能私底下...

  能私底下表達。

  “之前有學生離開過,不過很多江西來的,因為想著路途遙遠,來都來了,索性就咬牙堅持了下來。那邊,你看。”

  指著河畔的一處臨時建筑,竹木混合結構,還在擴建,并且也能看到舟船停靠,船舶排成了長龍,沿河而停。

  那里,都是一些學兵的長輩,多是湘南和贛南來的,有些老父親看到兒子在吃大苦頭,頓時嗚呼哀哉,使喚了不少錢,想要疏通一下,讓王委員高抬貴手,把他們的仔領回家去。

  然而王角答應了,學兵自己不答應。

  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開始認真地認識這個世界,他開眼看到的,和以前看到的,決然不同。

  老父親希望的,就是混個官皮,將來回到老家,總計是有安置的,當過“義勇”,按照以前的老規矩,返鄉之后,做個坊里“明斷是非”的中人,那是綽綽有余的。

  江湖上的人出來講數,也是要給“義勇”三分薄面,因為保不齊就是一個馬勺吃飯的袍澤。

  只是這一回,如此艱苦的日子,甚至還要冒著跟土匪們火并的風險,直接讓當老子的不情愿了。

  他們哪里肯讓小兒子吃這等苦。

  小兒子、大孫子,這是自來的疼愛,本來就是個“鍍金”的事業,鬧騰成要跟土匪火并,那還得了?

  之前使喚的路費就當打了水漂,也要將兒子接回家。

  然而,到了地頭才知道,跟土匪火并,那都是小事!

  把地主老爺的飯碗都砸了,這是人干的事兒?!

  兒子不做“義勇”,回老家不也是為了幾十畝地?!

  砸地主的飯碗,那將來,別人還不能砸兒子的飯碗?

  都是地主,有什么區別!

  只是讓當老子的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他們的兒子,竟是倔驢一般地執拗,如何都不肯回家。

  仿佛回身前往家中的那一轉身,就是此生最大的恥辱一般,明明同學們都不曾有冷眼,明明王委員也點頭同意,沒人譏諷,沒人嘲弄。

  但少年們明白,這個轉身…轉不得。

  人是要有理想的!

  為民請命!

  光榮!

  為民眾服務!

  光榮!

  于是乎,哭天喊地的,前頭還是受不得苦的少年,如今,則是撕心裂肺在永樂江旁作勢跳江的少年之父們。

  好在王角也是客氣,讓彭顏料帶著人去搭建臨時的窩棚,物料是不缺的,這湖南、江西地界,最不缺的,大約就是竹木石塊。

  老父親們天天以淚洗面,只覺得兒子是被灌了迷魂湯,要死要活指天罵地,放在以前,一個“不孝”吼過來,什么事情都了了。

  這一回,除了極個別,當真是人人執拗,且人人按捺住了叛逆、暴躁的性子。

  以往兒子跟老子鬧脾氣的場面,不是沒有,卻顛倒了身份,無理取鬧的兒子不見了,只有宛若潑婦的老子。

  十五六歲的少年,語重心長、心平氣和地跟五六十歲的老子,講事實、擺道理,又解釋著自己為什么要選擇留下。

  身為老父親,最為欣慰的,大抵上便是看到孩子懂事。

  或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但是那種心平氣和,如果不是遭受了錘煉,如果不是增長了見識,那是絕對沒有的。

王滿哥是會妖法喃  “這些都是學兵的家里人,有些已經回去了,有些打算在這里住一陣子,還有的是手藝人、匠人,已經打算開個鋪子、攤位。篾匠現在的活兒是不缺的,以前在安仁鎮,這買賣做不得。”

  “長沙那邊已經統計過了,除了衡州這里,其余各州的‘新義勇’,都還只是停留在紙面上。”

  “不一樣的。”

  “是啊,不一樣的。”

  兩個“上座選人”的秘書,都知道這其中的不一樣在哪里。

  其余各州的“新義勇”,即便是籌辦起來,也無非是地主武裝。

  倘若是發達一點的城市,則是財主們搞點兒事情。

  但是在這里,卻是決然不同。

  “‘靖難軍’進軍江西的事情要是傳揚開來,只怕各地‘新義勇’立刻如火如荼。到時候,只怕事情就麻煩了。”

  “湖南省各州烽煙,跟我們又有什么關系?‘靖難軍’早晚都是要平滅下去的,待大局平定,我們已經是一個縣的進奏院選人,進退自如。”

  “你說,這個姓王的,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無非也是想要手中有兵,加上他的狀頭身份,教育部肯定會極為看重。一個通武略、知兵的狀頭,升得有多快,你自己也清楚。”

  “不錯。”

  幾個秘書在“藥王廟招待所”前的交談,落在“學兵隊”的甘隊長耳中,卻是引發了他心中冷笑。

  夏蟲不可語冰。

  甘隊長心中譏諷了一句,然后目光又看向了游街的隊伍,以前這種事情,只會出現在大城市中,到現在,也是少了。

  而現在,安仁鎮這種鬼地方,竟然也有了。

  有人給泥腿子撐腰…

  滑山“新義勇講習所”的大門口,熱情高漲的佃戶們,一個個都是把早就洗得灰白的破舊衣服穿了出來,家中的老人說了。

  新氣象,可不能邋里邋遢。

  而且“新義勇講習所”這里,也說了一定要講衛生。

  管著拉屎撒尿的,便是有經驗的廖十兩,廖十兩說要水泥修大一點的化糞池,水泥,就有了。

  廖十兩都不知道王委員怎么變出來的,他哪里知曉,一直藏著沒露面的礦老板“安陵散人”,現在是準備了大量的物資,就等著王角是不是“認祖歸宗”…

  別說水泥了,連二十斤炮都有三十幾門。

  炮彈不多,但“安陵散人”說了,為了大侄子,炮彈他可以想辦法。

  要不是饞那些大炮,王角真的很想讓他滾。

  不過底線還是有的,什么狗屁“認祖歸宗”,不存在的事情。

  他王角要是“認祖歸宗”了,那口號成什么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滾尼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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