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你看這個!”
瑞金監的卡口,外鄉來的馬幫隊伍很長,因為是往東南的馬幫,所以瑞金監這里就要查得稍微寬松一些。
再加上馬幫的大當家來頭不小,贛南諢號“郭雀兒”,不少道上的大佬,都是以賣“昌忠社”一個面子為由,跟郭威這個后進晚輩相談甚歡。
不過白道上的人就比較直接,一個個口稱“郭連長”,偶爾也有喊他“郭秘書”“郭隊長”的。
因為他是王角的保鏢,所以喊他郭秘書、郭隊長,問題都是不大。
至于“郭連長”…
大概是跟“嶺青團”的賴堅毅有些干系。
但不管是哪一種,對白道上的人而言,只要不是地方主管的一把手,沒必要爭那個站隊問題。
“看什么?”
踩著馬靴的郭威,換上了一身正裝,軍裝帶上面還插著“霹靂火”,說不出的霸氣。
這光景,郭威一呼百應不說,手上還有七八十條槍,雖然鳥銃和老式大銃都有,但有幾個鉗工跟著,時不時就燒一鍋子彈出來。
所以一般的山寨土匪,還真沒什么資格跟他對拼。
沒有那個實力。
馬幫這一票人馬,臨時搭建的土圍子,只怕也比一些不專業的土匪強得多。
“大當家,卡口上面的通報,說是虔州發過來的,瑞金監這里也是昨天才收到。”
“啥玩意兒啊,神神秘秘的…我的娘!”
郭威借過一張紙,瞅了一眼,整個人都炸了毛,“老爺這、這就委員了?!”
“大當家,是河南省的三級委員,大老爺可真是厲害哦。”
“廢話,要不我能心甘情愿給他站崗?這沒點兒本事,哪能上瓦崗啊。”
說罷,郭威趕緊掃了一遍虔州發到瑞金監的通報,其中詳細地說了一些事情,都挺重要,所以盡管已經概略,但還是讓郭威覺得心驚動魄。
“我的娘,老爺居然是三縣一鎮的委員?這‘新義勇安民委員會’,是個啥?”
“大當家是河北人,不知道這湖南的行情。以前有個‘義勇安民委員會’,就是州縣里頭逮著剿匪的名義,然后往下頭攤派、收稅,偶爾睜一眼閉一眼,還能搞個‘助剿餉銀’,一年下來,一個連長最少這個數。”
伸出了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八。
“八千?”
郭威聲音壓得很低。
跟著郭威混的廬陽人左右看了眼,然后小聲地說道:“八萬。”
“放屁!怎么可能有八萬?!”
“小點兒聲,小點兒聲啊大當家!”
如今好歹也是馬幫的一個隊長,但這廬陽人一聽郭威音量高了,當時就急了,“八萬…那都是往低了說啊大當家,這事兒,可不能到處宣揚。二十幾年前,還有‘殺良冒功’,平陽戍、安仁鎮,這兩家可都了不得。”
“他媽的…這么說,這地界很不太平啊。”
“哎,大當家,這你還真就錯了。要說土匪多,那肯定是湘西、湘東、湘南,可這湘東的土匪,名氣雖然大,可與其說是土匪,倒不如說是半匪半民。”
聽得這種說辭,郭威頓時明白了過來,頓時道,“照這么說,肯定是有官面上被拿捏的地方。”
“對嘍。”
廬陽來的隊長接著道,“八萬是不少,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么一并算了,再加上口糧,還有‘田皮’的關撲,都是能去長沙偷偷拍賣的。我們廬陽這邊的土豪,有親戚在省城的,也會賺上一筆。”
八萬是多,但如此一算,又顯得不起眼。
不過郭威已經不是以前“昌忠社”的土鱉,他腦子稍微一轉,便知道其中的狠辣。
想要湊這個八萬,怕不是敲骨吸髓的手段,全都弄上了。
“老盧。”
“大當家吩咐。”
“這趟去了潮州,我就回老爺那邊去,賴團長那里,你想要呆著,那就呆,我保你一個連長營長。剩下的,我就不保證了。”
“大當家,我得跟著您啊!”
“我家老爺那邊,可是要出大事兒,你看看這通報上說的,還有學生去安仁鎮看公審,我跟你說,我家老爺可不會玩這點兒東西。那指定是另有變化。”
郭威回想起廣州、韶州遇到的事情,怎么想都覺得自家老爺王角,那真是算無遺策、走一步看三步、步步算計、步步布局…
老爺牛逼!
老爺威武!
老爺霸氣!
一路行來,要是老爺太強,他“郭雀兒”早撲街早嗝屁了。
“大當家,你是我老板,我給你打工嘍。”
嘿嘿一笑,老盧如是跟郭威說道。
“好!你放心,有你這句話,我一定在老爺面前,給你美言幾句。不是我郭威吹牛,就憑我家老爺的實力,在廣州混個州長當當,那都是小意思。什么狗屁馮大老板,提鞋都不配。韶州州長唐烎,那都是客客氣氣把黃金送上。這叫什么?這叫風采!”
正在那里吹牛逼的郭威,腦補出來的自家老爺,簡直是天神下凡。
也難怪他帶著濾鏡看王角,實在是他幾次落魄、認栽,要是沒有王角,那真是丟人丟到老家。
乃至到了現在,他在湘贛交界之地揚名,還干死了“祁家寨”的老大,也不以為這有什么。
基本操作好么,他郭威就是王角的一個保鏢。
小保鏢,運氣一般的那種。
等到南昌城的消息穿出來之后,郭威更是覺得,自己能夠在廬陽揚威,那都是托了自家老爺的洪福、威名。
自己是什么啊,什么都不是。
冒牌的“縹緲蒼龍”都能給自己來一下,自己這點微末本事,沒有老爺的扶持,道上朋友也就是給個面子。
哪里現在,瑞金監的卡口,也是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大當家,您的意思是…”
“有些想要去紫金鎮的呢,就去紫金鎮混口飯吃。剩下的想要回老家呢,就回老家,反正這一趟,也算是掙著錢了,對不對?”
“對。”
“至于像老盧你這樣的,就跟著我去安...
著我去安仁鎮,助老爺揚威。現在的‘新義勇安民委員會’,正是用人之際,怎么地也能混個團長當當。”
“那我也能當個營長!”
“必須的!”
二人說罷,竟是有點兒小激動,聊得興起,倒是有了計劃,準備就在瑞金監還有隔壁潮州,好好地給王角宣傳宣傳。
“靖難軍”打到江西又如何?不怕。
“嶺青團”團長…自己人。
自己人可不打自己人吶。
郭威有了安排,倒也爽快,隨手就讓人去“瑞金監”附近的鄉野市鎮宣揚了一番王角。
別的廢話都沒有,就一個意思:北蒼省狀頭王角于安仁鎮廣邀英才!
還別說,好些個讀了幾天書的,正愁著沒辦法去嶺南省呢,若是去不得,就得去南昌城混口飯吃。
現在一看湖南省還有這等動靜,廣邀英才是幾個意思?
也不多想,只是了解到有個“新義勇安民委員會”之后,就是激動了起來。
無他,純粹是郭威手底下馬幫流傳出來的謠言,說是外地人去了湖南,只要找到王委員,照樣能夠當兵拿餉,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不少鄉野之間的“秀才”,就想著混個體面人的身份,跟誰不是跟?
王相公現在用人之際,不趁早趕路過去投奔,更待何時?
當然也有人“天人交戰”,想自己這等在野賢才,去“嶺青團”,是發光發熱;去安仁鎮,也是一展才華。
手心手背都是肉,著實難選啊。
不過聽聞“郭雀兒”最終還是要去安仁鎮,不少“秀才”就有了計較,這“郭雀兒”終究是個莽夫,他們“文韜武略”在胸,前往輔佐,定能混個一官半職。
很簡單很樸實的想法,只在虔州通報抵達瑞金監的第三天,就讓瑞金監這里出現了百幾十好讀書認字的,背上行囊,組團北上。
還別說,因為說是要去湖南省,瑞金監這里的金礦公司,還真就給了方便,讓他們做了火車走。
說是“始興縣伯府”那邊打了招呼。
原本是張家舉手之勞,謠言倒了兩手,立刻變成了張延魯為了幫主,甚是盡心盡力。
同行之人一看,嚯,好你個張延魯,如此義薄云天,他們這是找對了路,尋對了人啊。
一路上,竟是詩詞并起,歌賦甚多,多是說他們這一路北上,是國難當頭的義舉,百姓艱苦的義士。
還別說,瑞金監礦場的火車,剛過安遠水,這雩都縣的中學,聽聞瑞金監附近的土鱉們有這樣的行動,頓時也急了。
年紀小一點的,十五六歲光景,便是扯著脖子要去見王相公,跟王委員做事。
一時沖動,可以理解,只是“兒行千里母擔憂”,秋收前后還需要勞力呢,哪能讓家中的男丁到處跑。
只是謠言又是起來一個,說是“新義勇安民委員會”,不多時就要湘東剿匪,使三縣一鎮太平無事。
問什么時候,“朝嶺寨”大老表伍定山被處決的那一天,就是誓師大會。
贛南諸縣還真就是吃了這一套,不僅僅是鄉民、學生,連山中的土匪,也是收斂的動作,老老實實地貓起來。
唯恐被王相公盯上,然后公審大會上直接被腰斬。
腰斬…同樣又是一個謠言。
是謠言中誕生的另外一個謠言。
而傳播這個謠言的主力,就是贛南諸縣檢察官,連那些消息靈通的警察,一時半會熱,也有點兒將信將疑。
蓋因王角跟湖南省檢察廳的檢察官們發生齟齬這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小道消息鬧大了,那真是傳播甚遠。
哪怕教育廳的人出來幫忙辟謠,說壓根沒有腰斬這回事兒,可土匪們也得信啊。
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呢?
隨后的事情,過了瑞金監前往潮州的“郭雀兒”本人,都是始料不及,他聽說的時候,人已經跟“靖難軍”第三師碰了個頭。
馬幫帶的貨,也沒有清查,直接讓他過,然后直奔紫金鎮而去。
繞著潮州走郭威,也沒想那么多,只是走程鄉縣前往循州的時候,又聽說了一份電報,說是湘東贛西諸縣的學生,都打算去王相公那里碰碰運氣。
用人之際,多多益善。
看到這份通傳快報,郭威撓著頭十分奇怪:“咋這么多人幫著宣傳呢?難道是老爺的先生?老先生也沒有說要干啥啊。”
陪同“郭連長”的程鄉縣新縣長,當時就明白了,這其中,絕對有“獅駝嶺錢三郎”的安排。
這一回,只怕是小王相公要在湖南省站穩腳跟,以白身而掌大權,履歷金身,光彩奪目。
而人在安仁鎮滑山、天元山考察的王角,最近幾天感覺都有點懵逼。
“什么情況啊,十一,我不是讓你在衡陽安排著宣傳嘛。怎么這幾天,總是有江西的學生過來?”
皺著眉頭,王角都納悶了,好些個贛南縣城的中學學生,三五成群,跟著商隊、商幫、馬幫,就七拐八拐的去了永樂江。
也是不怕被人給賣了,到了安仁鎮就說要找王相公…
“姐夫,我就是說要搞個講習所啊,你說弄兩個班,一個班五十人,我就是照著這個數來安排的。”
“兩個班?你他媽告訴我這是兩個班?”
滑山的山下,“萬畝風塘”能不能重現當年的萬畝良田…他王某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至少現在“萬畝風塘”的公共廁所,那是真的多。
臨時開挖的茅廁,大缸放水加稻草,就算是化糞池,一字排開有十五個蹲位。
原本那個位置,他就是想弄個聯絡處。
現在好了,狗屁的聯絡處,公共廁所倒是弄上了。
而在附近,靠近溝渠臨時搭建的工棚,分了四個大通鋪,一個大通鋪分上下鋪,能睡兩百多號人。
要不是臨時挖了六口井,現在吃水都成了個問題。
至于米面糧油各種物資,也是做了臨時的毛竹吊腳樓來安置。
“陸陸續續九百多號人,還都他媽是十來歲的小子,他們爹媽也不說管管的嗎?”
王角皺著眉頭,一時間有些愁惱,都是毛頭小子啊…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