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后悔嗎
至圣先師神像之下，眾多大宗師夢寐以求的百家精義，此刻就被靜靜地盛放在上面。
道道燭光照耀，淡金色的錦盒置放下方，看起來高貴而又神圣。
這位大宗師的臉上神色肅穆，沒有啰嗦，也沒有浪費片刻時間，伸手便要去取神像下的圣典。
沒有意外發生，也沒有任何異象出現，這位大宗師伸手，順利的拿到了這能夠一窺神境的圣典，然后將淡金色錦盒打開，五卷不同形狀，同樣用織金編制而成的黃帛就這樣安靜的供奉其中。
“我王真是天眷之人！”
開口嘀咕了一句，這位大宗師拿上圣典，打開看了一眼，然后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狂熱之色，口中嘀咕一聲，便要抽身離開。
下一刻，前方的宮門前，一個手持鐵劍的人影也終于在這一刻趕到。
李衍景的眼神掃視一眼前方，空無一物，然后心中一沉。
那錦盒中供奉的，也有他道家的一卷道經，據說還是當年道祖親手書寫流傳下來的，至今已有千年歷史。
盡管這里面的只是仿制品，但是算起來，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而且上面鐫刻書寫的，依舊是道家最核心的圣典，同樣不容外邦之人褻瀆。
“放下懷中之物，我可讓你安然離去…”
“就憑現在的你？”
“我承認我的修為不如你，但是連續幾個時辰的巨大消耗，就算你是最巔峰的大宗師，恐怕此刻也承受不住了吧，別強撐了，這圣典我要定了…”
這位大宗師臉上神色篤定，口中帶著鎮定的口氣說道。
在人群中潛伏了良久，這些大宗師，甚至宗師境界強者的一舉一動，他都觀察得一清二楚。
這樣瘋狂的生死之戰，留有后手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李衍景體內的真氣消耗殆盡，那么他施展全力，一心只想要離開的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前提是不要被其余的諸子百家的大宗師給圍住，絕了后路。
“不用廢話了，如果真想讓我留下，自己來取就是，或者我給你送來也行！”
這位大宗師看著李衍景冷冽沉默的樣子，便知道他打算拖延時間，當下也不啰嗦，將錦盒中的幾卷百家圣典抓了出來，然后放在自己的懷中，將錦盒丟棄在一邊，體內雄厚的大宗師之力，瞬間爆發出來。
一股強烈的氣息掀起陣陣狂風，將至圣宮殿內的燭火吹的四處搖曳。
“叮！”
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多么花哨的動作，這位大宗師手中鐵拳施展，狂暴而粗魯，帶著濃濃的野蠻味道，朝著李衍景身上硬生生砸去，企圖將他逼退，讓出道路。
李衍景沒有閃避，而是抽出鐵劍，以手臂橫在劍身上，也同樣正面抵擋住了這波攻擊，只是顯得有些踉蹌。
他的身形被打退到了一尺距離后，腳下的地磚都出現了裂縫，范圍足有一丈方圓，可以想象對手這一拳的威力。
“咳…”
李衍景悶哼一聲，嗓中難受的咳嗽聲，硬生生被他被壓了下來。
“既然執意找死，我也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一擊不成，這位大宗師眼神內充滿了殺意，眼眶布滿血絲，獸性的氣息在他的全身彌漫。
“吼！”
一聲如同虎嘯般的音波出現，隨后在他的后背上方，一個淡淡的猛虎虛影出現，正抬頭開口長嘯，下一刻便隨著這位大宗師的動作，猛的朝著李衍景撲咬而來。
看似魯莽笨拙的動作，但是散發出來的，卻是鋒利無比的氣息。
為首的五根鐵指，仿佛化為烈虎的五根長爪，帶著穿金裂石的危險氣息，瞬息而至。
“叮！叮！”
“哐！”
“……”
李衍景知道自身情況，長時間的消耗，讓他體內的力量還沒有恢復多少，能夠做出一些反擊，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鐵劍劍身與劍刃不斷與這位大宗師的拳背和五指對碰，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清脆悅耳，又帶著厚重的力道，讓人不得不全身心的應對，稍有差錯，鐵拳入肉，那后果難以形容。
這位大宗師的眼神，也在不斷掃視李衍景身后情況，他不敢在此地再逗留多久了，一旦后面的大宗師回援，陷入包圍之后，他便沒有多少生還的幾率了。
即便這些大宗師消耗嚴重，但是他卻不敢小看這些諸子百家的大宗師們。
“退開！”
焦急之下，這位外邦大宗師一拳又一拳的朝著前方的同一個方向攻擊而去。
李衍景咬著牙支撐著，嘴角絲絲鮮血溢出，也沒有功夫去擦拭。
“道兄堅持片刻，孝文馬上便來！”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龍孝文擊退了眼前的宗師高手，然后身上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狂暴好戰，每與一位宗師對戰，他的身手便變得越發的隨心所欲。
龍孝文也沉浸在這種讓人無法自拔的悟道狀態中，腦海中越來越清醒，五感也越來越靈銳。
發現了李衍景眼下面臨的情況，龍孝文口中大喝一聲，聲援道。
此刻的他，突破在即，或許下一秒，他便能夠從這廣袤的天地之中，抓住屬于他的那一點神光，然后突破當下境界，成就大宗師之境。
而且，他也原本就處于宗師巔峰境界好幾年了，再加上他時常堅持修習儒家的浩然正氣，今日與這些宗師高手混戰之下，反而讓他有了一種得見前路的錯覺，順其自然的，他的突破也就水到渠成了。
“破！”
龍孝文大喝一聲，身前還在與他對戰的兩位宗師見狀，也顧不得其他了，轉身便朝著遠處逃命而去了。
一聲長嘯傳出，擴散至四周的天地之間，龍孝文只覺得全身都變得輕松起來，一股股玄妙的氣息從天地的各個角落中涌入他的體內，在他的經脈中到處游走，最后到達丹田一處，匯聚沉積下來，越來越濃郁，最后幾乎化成了液態。
就像一處干枯已久的土地，似乎在這一刻終于落下了雨滴一般。
在他丹田處，一點亮光破開，然后四周天地中不斷有氣息灌涌而來。
“不好！”
殿內，這位大宗師也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他自己也經歷過突破的時刻，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如果在十分之一刻鐘內，他還未突破李衍景的阻擊逃走，那么等到另一位大宗師誕生，他也就不用再逃了，因為已經沒有路了。
“喝！”
他身上的氣息更狂暴了一些，在此刻到達了極點，然后一往無前的朝著李衍景殺去，他要放手一搏了。
接二連三的接住阻擊，超負荷的動用體內本就不多的力量，李衍景此刻也已經到達了極限狀態。
但是他無法忍受自己門派最核心的修煉之法，被一個外邦人給奪走，即便是付出血的代價，他也要留下。
“鐺！！”
一聲如同洪鐘大呂的聲音響起，李衍景雖然再次用劍身阻擋住了攻擊，但是整個人卻在瞬間就被砸飛了出去，直到重重撞擊在至圣宮的宮墻上，身軀才停了下來，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
“咳咳…”
李衍景咳了兩聲，口中的鮮血已經不是一絲一絲的了，而是如同水一般從腹中倒流出來。
他已經受了非常嚴重的內傷，失去了抵抗之力。
這位大宗師僅僅看了李衍景一眼，然后頭也不回的朝著前方的虛空挪移而去，逃命要緊。
“哪里走！”
又是一聲大喝傳來，同時一道封天鎮地的圣人之言從虛空誕生，竟然直接將這位大宗師的挪移打斷，讓他的身形又顯現在不遠處。
“啊！”
這位大宗師瘋狂了，雖然心中憤憤，但是他卻不與剛突破進大宗師的龍孝文對峙，而是瘋狂的朝著應天府外的空間逃竄著，卻都被龍孝文用圣人言兩各個方向，都給封鎖了道路。
“小賊休走！吃我一槍！”
不遠處，匆匆趕來的其余大宗師們也紛紛氣極，粗心大意之下，卻差點被這潛藏在暗處的老鼠給偷了家。
兵家的一位大宗師開口，手中長槍上灌注滿他所剩的所有力量，然后帶著破空的力量，徑直朝著前方逃竄的身影釘去。
“啊！”
猝不及防之下，這位外邦的間客大宗師被一槍釘穿了手臂，鮮血橫撒虛空，帶著無盡的痛苦之意，將他重創。
“哼，既然我王得不到的東西，你們也休想得到！”
“……”
說著，就見這位大宗師忍著劇痛拔出貫穿手臂的長槍，然后從懷中掏出這幾卷百家圣典，朝著遠處還未逃竄的宗師們用力隨機丟棄而去。
“這人怕不是傻子吧……”
這一舉動，讓其余的大宗師們看了，也有些無語。
誰會將自家最珍貴的真品拿出來，這些都是仿制品而已，只是年代也略微久遠一些，然后才送到此處。
只要其上鐫刻的核心內容不流傳出去，諸子百家甚至事后可以再造一個圣典出來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其余的宗師們卻不這么想，見到散亂在空中的百家圣典，在逃竄之時，也都奮不顧身的朝著那個方向而去。
“哈哈！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噗！”
一聲利器入體的聲音響起，剛才還手持一卷圣典狂喜的宗師，被劍貫穿了身體，手中帛書，也被另一位陰暗狠辣的宗師奪走。
“我…”
已經失去生機的身體仿佛在質問著什么，然后嘭的一聲掉落在下方的空曠街巷之中。
回援的諸子百家的大宗師在這一刻紛紛行動起來，眼疾手快的追著手持一卷帛書的宗師們追去。
這一邊，剛突破至大宗師境界的龍孝文看著眼前已經被重創的外邦大宗師，眼神中不善之意已經越發明顯了。
“來了就留下吧！”
“我不！”
“……”
龍孝文的臉黑了一下，體內充盈而磅礴的力量在醞釀，然后毫無收斂的朝著前方的這位大宗師狂傾而下。
“噗！”
沒有絲毫的懸念，這位外邦的大宗師被打的吐血，然后身體從虛空重重的砸在應天府的街道上，形成一個大坑。
躺在其中的身形，血水從嘴角如同泉涌一般出來，止不住。
他的眼神中帶著不甘，也帶著遺憾，調用體內最后的力量，似乎要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再次起身一般。
可以他失敗了，他的身體緩緩倒下，眼神中透露著不甘，最后摸了摸胸膛處，一卷帛書還在懷中。
雖然受了極重極重的傷勢，這位大宗師卻并沒有立刻死去。
他就這般靜靜地躺在自己砸出深坑中，親眼看著龍孝文一步步踏著虛空向他走來。
其余的諸子百家的大宗師也已經走了回來。
盡管這些宗師跑的很快，盡管他們消耗很大，幾乎所剩無幾，但是對付這些宗師，費力一些也還是可以的。
那些被拋撒出去的各卷百家圣典被追回，然后放入了之前的淡金色錦盒中，他們沒有偷看其中的內心一點，哪怕他們心中很想一探究竟。
“相必你也不想說遺言了，我這就送你上路！”
龍孝文板著臉，一臉正經的看著這位大宗師，然后說道。
“……”
這位大宗師雖然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此刻的他一臉悲憤之色。
“走！”
就在龍孝文動手的片刻，原本還躺在坑中瀕臨死亡的外邦大宗師忽然爆發，口中一聲雷霆暴響，震得人心神恍惚，吸引住了大部分人的心神。
同時，他的手中似乎有一物以雷霆般的速度被他擲出，朝著城墻外而去。
一道黑影一閃而過，這也是一位潛藏已久的宗師境強者。
在他拿到物件的瞬間，他的身上，立刻爆發出一股奇異的力量加持，他的速度已經超越了宗師境應該有的速度，隨后如同風一般朝著北方極速而去。
“追！”
“快快！”
“……”
諸子百家之人怒極，幾次三番的被人耍，再加上同袍身隕，讓他們的心情更加暴躁起來，紛紛朝著前方那道黑影而去。
一場大戰過后，整個至圣宮內外都顯現出狼狽的景象，到處都有被打破打壞的建筑，偶爾地方還殘留著不完整的尸體，血腥氣味更是充斥著這個原本儒雅的文院。
應天府城墻上，葉無雙看了一眼從百丈外極速逃離的黑影一眼，然后感覺到了些許熟悉的氣息。
然后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一夜，葉南送來的那只斷臂。
而前方那已經不見蹤跡的黑衣宗師，也是獨臂之人。
“有趣有趣，一環扣一環，到真想看看這其中到底還有多少…”
葉無雙笑了一聲，也不理會周邊圍追而去的大宗師們，仿佛一個局外人一般，踏著虛空，漫步而去。
其余大宗師見狀，只是看了一眼，并未上前阻攔。
應天府內，大宗師、宗師之間的戰斗也停息了下來。
這一場慘烈的戰斗中，諸子百家二十幾位大宗師，死傷過半，其余匯聚到應天府的大宗師們，也同樣死傷過半。
大宗師隕落的數量，在這一夜顯得如此驚心。
或許歷史，在這一刻已經改寫。
各方散去，應天府內又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有巡城的金吾衛在各處被破壞的建筑前忙碌著，安撫那些無辜受傷的百姓們。
大夏皇宮內，夏帝從坐立的地方站起身來。
一場大戲已經唱完了，結果甚至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期，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一些。
王永年的身影，在夏帝步伐踏出閣樓的剎那間，也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后面。
“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是，陛下…”
夏帝擺了擺手，王永年應了一聲，然后行了一禮，躬身退去，身影融入了后面的黑暗中。
夏帝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已經有些泛白的天空，下一刻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原地，離開了大夏皇宮。
應天府城外，斷壁殘垣的戰場上，一個身影緩緩踏著信步而來。
四周空寂無一物，只有上方天空飄落的雪花與其為伴。
積雪已經將地面覆蓋上了薄薄一層，原本的戰斗痕跡也已經快被掩蓋住了。
越過幾處坑洼，夏帝的目光朝著一處角落，直直走來。
前方，一條只有半截的斷臂落于此處，此刻被白雪掩蓋住，也只有一個大體的輪廓顯現出來。
夏帝來到近前，然后緩緩蹲下身軀，龍袍之中伸出一只大手，緩緩撥開斷臂上的積雪。
“……”
夏帝看著這只斷臂，五指輕顫，然后將斷臂握在掌心。
褪去斷臂上的黑色袖袍后，斷臂上之上，布滿了累累傷痕，全是舊疤，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夏帝的手指輕輕撫摸過斷臂上的傷痕，眼神中凝重而又嚴肅。
“唰…”
袖袍落下，同時掉落的，還有一封似乎早就藏于此間的紙條。
夏帝拾起，輕輕撥開卷起的紙條，然后看著上方熟悉的字體，心中似乎有一點觸動，但是卻又被他強壓下來。
“你如果看到這張紙條，那么就是我贏了，說不恨你是假的，但是我已經做到我能做的最好了，這么多年，我別無所求，只想問你一句，你后悔…嗎？”
掌心揮過，紙條化作白色碎屑，隨同肆虐的寒風一道，飄揚向了遠方。
夏帝帶著這截斷臂與袖袍，也離開了這個滿目瘡痍的地方。
離開之前，他的前行的身軀又停住了腳步，然后似乎欲回轉身軀，最后又生生止住。
只是在他離開后，原地停留的地方，遺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聲音？
“后悔…嗎？”
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捫心自問一般，矛盾至極。
良久之后，葉無雙的身影從虛空中踏出，然后看著夏帝離去的方向，口中也不由得嘆息一聲，然后也同樣消失不見。
“古來圣賢皆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