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的腳步停下了,艾德琳也跟著停住腳步,她看著寧秋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變得極其復雜。寧秋就像剛才在房間里那樣橫在兩人面前,但剛才他是在保護他們,現在他是在攔住他們的路。
老唐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兄弟你是…懷疑我和那些拿槍的人是一伙的?”
“我正在試圖排除這個可能性。”寧秋輕聲說,“你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東方劇院周圍,但這一切還是發生了。我寧愿相信這都只是巧合,但我需要你們證明。”
老唐沉默了一會:“可是我怎么證明呢?我也沒錄像沒錄音什么的…除非你帶著測謊儀?”
“沒有那種東西,我也無法證明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只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罷了。”寧秋說,“這不是說給我聽的,是說給你自己聽。”
“什么意思?”老唐沒聽懂。
“我認識一個人,他說像他這樣的領袖都應該無條件相信任何人一次,因為他有能力承受別人背叛一次。只是在那之后他就不可能再信任那個背叛過的人了,無論他是誰。”寧秋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領導者,但我覺得他說得對。忠誠這種東西不應該被考驗,從我開始懷疑你的那一刻起我們的關系就會變了,所以我不懷疑你,但我要表明我的態度。”
“你是我的朋友,我無條件相信你。只要你說你和這些無關,我就信。”寧秋一字一頓,“但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情讓我失去了信任,從那一刻起,我會把你當成敵人。”
寧秋不說話了,老唐頹然地垂下頭去,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也沒法猜測他在想什么。艾德琳一直盯著寧秋看,幾次都像是想要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抿緊了嘴唇。
這些話或許有些傷人,但必須得說。
寧秋不是像曹丞相那樣生性多疑的人,但他的理性告訴他在這種涉及生死的狀況下任何人都不是百分百可信。更何況他之前只是在書里認識老唐,實際上兩人相處的時間只有幾天,他無法保證這兩個人究竟是敵是友。而且寧秋說這些不是為了表達自己的猜疑,恰恰是為了讓信任關系不破裂,讓自己的信念更堅定。
我無條件地信任你,但我也做好了應對所有情況的準備,你可以背叛我,但那時我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
獵人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們探索通道的速度慢得就像在雷區里前進,但他們和三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空氣里的微光環繞著沉默的三人飛舞,像小螢火蟲那樣落到他們肩上,又慢慢地飄走。
“那個…電影蠻好看的,雖然我們沒看完。”老唐撓了撓腦袋。
寧秋看著他,沒說話。
“兄弟你當時送我電影票的時候我老感動了,真的。”老唐說,“從小到大都沒什么人送過我東西,只有小學的時候有人抓了幾把毛毛蟲塞進我書包里,我回去的時候不知道,一屁股坐下去,結果那些毛毛蟲就爛在書包里層了,里面都是補丁,沒辦法洗,但我沒錢買新的。我當時對著書包就哭了,旁邊的人哈哈大笑,老師也都看習慣了,不管我,因為收養我的人很忙,沒空來學校。”
艾德琳握緊了老唐的手,輕輕靠在他身上。
“我從小就沒朋友,也沒啥人在乎我,我都習慣了,遇到琳我都覺得自己走了幾輩子大運了。”老唐說,“但是后來我又碰到了兄弟你,我才知道原來有人還記得我啊,還會邀請我去那么好的餐廳吃晚餐,請我和女朋友看電影什么的。那天回去的路上我都沒忍住,司機還問我是碰到啥傷心事了。”
“雖然…雖然現在看起來好像就是為了把我們支開吧…但還是謝謝你。”老唐又撓了撓頭。
他從口袋里摸出兩張什么東西,遞給寧秋,是那兩張飛屋環游記的電影票。票根有點發皺,大概幾天來這個男人一直都把它跟寶貝似地揣在身上。
寧秋接過票根。
“我這個人其實很笨來著,學習也不太好,后來做生意也總是不成功,干啥都不行。”老唐說,“但我雖然連大學都沒上過,我也…也還是有點腦子的。”
他深吸一口氣:“我真的跟這些事沒關系,也不知道這是啥地方。但我知道兄弟你的意思,只不過我真的沒法讓你相信我,我也不會因為我們是朋友,就讓你無條件保護我們什么的,我覺得那不對。”
老唐忽然摟住發愣的艾德琳,把她輕輕往前推了出去,他的眼神里滿是祈求。寧秋見過這樣的眼神,很多很多次。小時候冬天他和寧新雨在外面擺攤的時候,總會有流落街頭的人背著巨大的包裹,牽著一個小小的孩子上來小心翼翼地問兩人能不能給一點熱豆漿或者饅頭,他們的眼神也是這么謹小慎微,卑微到了骨子里。
“琳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就算不相信我也請你相信她。”老唐咽了口口水,“如果…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保護好她?把她平安送出去就好了,不用管我也沒事。”
“唐你不要這么說…”艾德琳的聲音很驚慌,帶著一點哭腔,老唐低頭小聲地安慰她說沒事的。
這個從來都大大咧咧的家伙難得正經起來,卻是在求別人保護好他的女孩。
寧秋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了路明非,那個他從未見過的虛幻的影子此刻和老唐忽然間重合在了一起。
他們兩個還真是很像,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什么溫暖,小小的世界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地縮在角落里慢慢地長大。所以第一個破開黑暗逆著光站在大門口的那個女孩,就成為了比他們的生命更重要的人。你怎么能忍受照進自己生命的第一縷光熄滅呢?就算再卑躬屈膝你也會抓住一切可能保護好她,哪怕付出一切。
“可以。”
老唐怔住了,艾德琳也錯愕地回過頭,蒼白的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痕,他們大概都沒想到會這么快就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也無法保證我們一定能出去,但我會盡我所能。”寧秋看著老唐的眼睛,“只要我還有余力,她就不會有事。”
老唐大喜過望,這只是一句空泛的承諾,但他能看出來寧秋有多么認真。他是個很單純的人,朋友說的話他一定會相信,根本就不去思考寧秋是不是在哄騙他。他這么請求了,寧秋答應了,這就夠了。
但他的表情又忽然間僵住了,他看到寧秋的神色瞬間變了。寧秋的眼神剛才只是認真,現在忽然間變得如同刀刃,銳利得讓他不敢直視,仿佛獅子突然發現有東西闖進了自己的領地,一瞬間被收斂起來的威嚴全部都迸發出來。
尖細的嚎叫在走廊里回蕩,響亮得如同海潮,仿佛有幾十甚至幾百個嬰兒一齊啼哭。沒人會畏懼新生的幼兒,可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聽見類似的聲音只能讓人頭皮發麻。老唐和艾德琳猛地抖了兩下,接著他們就聽到槍聲大作,火光在走廊的盡頭閃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