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一片安靜。
“有什么問題么?”楚子航微微皺眉。
“不…不是…”趙孟華終于反應過來,聲音結結巴巴,“那個…楚師兄好,我們都是仕蘭中學的…”
“哦,你好。”楚子航點點頭。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面,高一的時候你來我們班巡查,我們還說過幾句話…”
趙孟華很久沒有這么緊張過了,他演講時面對仕蘭中學幾百號人都能妙語連珠,現在舌頭卻跟打了結似的。
楚子航不算是他的偶像,趙孟華還有那么點嫉妒他,但無可否認,楚子航是壓在仕蘭中學全體精英頭上的一座大山,面對他時你總會相形見絀。就好比一個從小到大專攻文科的人,如果看見艾薩克·牛頓和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并排站在面前,就算不激動得心率狂飆也至少會下意識地吞咽口水。
“不太有印象。”楚子航想了想,“有事么?”
趙孟華給這句話徹底噎死了,接近死機的大腦里好不容易擠出的幾個詞句也被塞了回去。
這話要怎么接?沒法接。他也不明白楚子航這是不耐煩還是怎么,只能乖乖閉嘴。
寧秋看著面無表情的楚子航,心中的那一絲緊張和無措突然間就消失了。
這確實是楚子航,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楚子航。
寧秋隔著那幾千頁薄薄的紙和他碰過了千百次面,為他跌宕起伏的人生揪心過感動過悲傷過,此刻兩人面對面隔著不到五米的距離,那張面癱又英俊的臉陌生而熟稔,一種介于興奮和感嘆之間的情緒在寧秋胸腔里流動。
我跨越了那層無形而堅不可摧的壁壘,多年后終于與你相見,又該如何向你致意?
寧秋站直了,認真地說:“師兄好。”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明白這三個字里包含著什么樣的情緒。
但房間里跟被雷劈了一樣的眾人都被這三個字拽回了現實,這小誰叫楚子航師兄?他又不是仕蘭中學的,叫什么師兄?
“楚師兄…你們認識么?”趙孟華問。
“還不認識,導師帶我來參加學術研討,讓我來見見他。”楚子航說,“他是我們學院今年招收的重點學員。”
一圈人又給震了,眼神復雜地看向寧秋,帶著不可思議以及艷羨。
寧秋被誰招了?那個架子大得離譜,面試詭異得離譜但是條件又好得離譜的卡塞爾學院?那個剛剛把他們這一圈人全給刷掉了的卡塞爾學院?還被當成了重點照顧對象?
這話如果換個人說出來,趙孟華等人必定當是個爛笑話左耳聽右耳出,但楚子航親口這么說,他們不得不信,也沒法不信。楚子航是什么人?談不上高貴冷艷,但人家一貫行事風格那是妥妥的脫離凡塵,普通人除了學校事務都很難跟他有什么瓜葛。
能讓他專程來找人,不是因為兩人同屬一個學院,而且那所學院的導師看重寧秋,還能是因為什么?
寧秋感覺到了身后那些復雜的目光,他真的不太在乎別人怎么看他,尤其是一群以后再也不會見面的人,所以他之前懶得辯解也懶得說話。
但光環耀眼又靠譜的師兄當場站出來給自己正名,這感覺…不能說不爽啊。
寧秋轉身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抱歉打擾各位的興致,但師兄有事找我,我就先走了,以后有空再聚。”
他拿起衣服頭也不回地出門,把石雕們關在了屋內。
藍色的保時捷Panamera無聲地滑入車流,年輕的司機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腰背挺直。
但副座上的人坐得比司機還要端正,兩手乖乖地放在并攏的膝蓋上,抬頭挺胸。
寧秋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裝那啥一時爽,事后淚兩行。
從翡翠湖酒店的包廂里出來,楚子航扭頭就走,他老老實實地跟在后面,然后在面癱師兄的示意下上了車,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有十分鐘了。
十分鐘,整整十分鐘,他們倆一個字都沒再說。
如果尷尬是一種病,那么寧秋現在已經是晚期沒得救了。他只記得面癱師兄是個面冷心善的三好青年,卻忘了對方也是座萬年不化的冰山,再加上寧秋自己就完全不會找話題,開著暖氣的車內簡直冷得像是在南極。
兩個不會說話的人獨處一室是災難,一左一右坐在正副駕駛上那就堪比世界末日,車載音響里悠揚的詠嘆調也無法拯救他們。寧秋此刻無比希望自己能擁有路神人的爛話功能,至少這樣還能和對方聊上幾句。
“你練馬步么?”楚子航突然說。
寧秋一愣,接著如蒙大赦,冰山居然主動開口了。
“我沒接觸過武術,也沒去過少年宮…”寧秋心想會長大人難道是想主動了解自己和他有沒有共同語言?他知道楚子航就是從少年宮劍道班出來的,而且在血統覺醒之前就是優秀學員。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坐著?不累么?”
寧秋這才反應過來,他因為緊張又不好意思一屁股占滿人家的真皮坐墊,只坐在了座椅的邊緣,靠一種類似于蹲馬步或者蹲坑的姿勢支撐著身體…
他很不好意思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雖然破冰方式有點尷尬,但有人先說話了他就能把話題接下去。
“學院這個時候沒課么?”
“聽說你有個姐姐。”
兩個聲音撞在一起,又同時戛然而止。幾秒的靜默,車內好像又低了幾度,車正好因為紅燈停下,引擎都尷尬得不出聲了。
“嗯…是有個表姐。師兄你問這個干什么?”寧秋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就要給凍傷了,搶先開口。
“現在是假期。”楚子航說,“只是隨口一問,有些突兀,抱歉。”
“啊,沒事沒事。”
寧秋一邊說一邊有些疑惑,楚師兄雖然是個隱性八婆,可也只是對那些稱得上‘朋友’的人而言,兩個人才剛見面沒多久,怎么就想起問他的家庭狀況了?
“面試官和你說了龍族的事情對么?”楚子航問。
這兩個字仿佛帶有魔力,好像只是提起它,就有什么塵封千年的東西被打開了,就像盜墓賊打開法老的墓室,看見那些價值連城的陪葬品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屏住呼吸。車內的氣氛驟然一變,寧秋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
“嗯,說了一些,但不是很多。”寧秋回想了一下幾小時前葉勝透露的信息。他知道的可不止葉勝所說的那些,萬一說漏了可能會引起楚子航的懷疑。
“更具體的事項會在入學輔導上告訴你,那是你將來的導師的工作。”楚子航淡淡地說,“學院性質特殊,平時是全封閉式,除了放假或者隨導師外出學術研討,其余時間不能隨意進出。你最好和家人好好地道個別。”
“好的。”寧秋懂了,怪不得面癱師兄要主動關心他家里人,不愧是外冷內熱楚子航。
“所以師兄你是正好到附近,聽到古德里安教授提到我才過來看看的么?”
“不。”楚子航說,“我是專程來接你,情況有點變化。”
寧秋被這個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弄得虎軀一抖又一抖,堂堂獅心會長還真的為了他特地跑了這一趟?這可是當年路神人都沒有過的待遇,他何德何能?
他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猶豫地問:“是不是…其實我沒達到入學標準,要給我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