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步伐輕快,如果不是這層偶爾還有別的總統套房的住客往來,他甚至想哼兩首小曲。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他結束了在這座城市的工作,成功地拐騙…啊不是,招收到了那名校長重點關注的學生,只要把寧秋培養到畢業,他就終于能轉正成卡塞爾的終生教授了。此時此刻,溫德姆酒店的主廚為他準備好的下午茶應該也已經被送到了他的房間里,等著他去享用。
這個國度真是他的風水寶地,看來以后要常來!
古德里安滿懷欣喜地打開門,他感覺自己簡直冒著幸福的粉色肥皂泡,房間內外都充斥著快活的氣息。
感應門無聲地開啟,古德里安走進屋反手插上防盜鏈,一回頭,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他正對著的不是擺滿了茶點的銀色餐車,而是一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睛,古德里安和房間內的人之間有幾米的距離,他卻覺得自己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匕首,寒氣直竄后背。
房間里的人看著他的反應皺了皺眉,聲音嘶啞:“你還是老樣子,古德里安。”
古德里安呆呆地看著馮·施耐德拖著那輛標志性的小車,緩緩地從房間角落的陰影里走出來。
卡塞爾學院的教授彼此之間都相處和睦,唯獨有兩個人被所有人避之不及,除了主管風紀的曼施坦因,就是面前這位執行部的負責人。沒人喜歡和他對視,因為那會讓人覺得自己在看著一具干尸,或者隔著幾厘米凝視槍口。
古德里安還不至于這么害怕施耐德,但對方這時候應該在地球另一端的學院里坐鎮,這種感覺就好比和情人出門旅行,你摟著小蠻腰品著香檳,一轉身看見自己的原配妻子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
“我的天哪!”古德里安過了好幾秒才捂住胸口,“你差點把我嚇得心臟病復發!”
“那么我們就該重新測試你的血統了,混血種不會得心臟病。”施耐德淡淡地說,“我不會在這里久留,不必擔心。”
古德里安心想我不是擔心我是受驚,你懂這兩個詞語之間的區別么?
“任務?”他很快注意到了施耐德話中的重點,“是要捉拿那個在這座城市流竄的混血種?”
五天前,執行部接到某位專員的報告,有失控的混血種在中國的某個海濱小城虐殺了數名女性和孩童,并且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于夜間在樓頂上出沒,被許多普通市民目擊,目前行蹤不明。執行部迅速通知了正好在當地準備面試寧秋的古德里安,要求他們配合工作。
雖然這次目標的犯罪情節相當惡劣,在古德里安看來也不是什么值得擔心的事兒。這種事是執行部的專業范圍,他們要抓的人沒有一個能逃出手掌,論武力又有誰能和這幫殺胚相提并論?
可施耐德親自到場,他立刻就明白這件事非同小可了。那場事故之后,施耐德就此枯坐在執行部內充當指揮的角色,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親自出馬…那得是什么級別的東西出現了?
“難道…是什么秘密組織?”古德里安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他是文職人員,很少參與到這種實戰行動里。
“不,目標只有一個人,只是情況特殊。”施耐德嘶聲說,“校長要求我到場是為了讓我判斷情況,執行部的小伙子們能力足夠,但難免不夠成熟。”
“有什么情況能這么復雜?”古德里安有點困惑,“你在部里不是也能下命令么?”
“你沒有收到任務目標的全部情報,他是失控了,但發信息的專員提到…”施耐德看著他的眼睛,“目標還有可能同時保持著理智。”
古德里安呆住了,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顆隕石砸進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難怪施耐德和校長都這么重視,這絕不僅僅是關系到一次任務的事情了。失控意味著那名混血種突破了臨界血限,隨時有可能轉化成沒有自主意識的‘死侍’,全憑殺戮意志和本能行動。如果他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哪怕10%的清醒時間…這對于整個混血種社會的意義都非同小可!
“校長的命令不是格殺勿論?”
“不一定,那取決于我的判斷,他也許會被送往‘塔爾塔羅斯’接受治療或者被囚禁。”施耐德幽幽地說,“所以我必須親自到場,我要和他面對面談談。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怎么對付一個隨時可能失控的…怪物。”
“我收到了葉勝和酒德亞紀的報告,他們做得不錯,后面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夠了。”施耐德說,“我帶了足夠的人手,包括我的學生。”
古德里安愣愣地看著他。他的學生?那不是…那個超A級的現任獅心會長么?
“你們聽說最近的事情了沒?到現在了還沒抓到…”
“哎哎,吃飯說這些干嘛,喝酒喝酒。”
明亮寬敞的包廂里散發著濃郁的香氣,酒杯互碰的聲音時不時響起,仕蘭中學的精英們像是完全忘記了下午面試的失利,開懷暢談。
酒桌上其樂融融,大部分人是群居動物,尤其熱衷于這樣的場合,尤其是有人請客的時候。
但只有一個地方的氣壓有點低,溫度仿佛都掉到了零下,那個地方只有一張孤零零的椅子,其他人都稍稍地和它拉開了些距離,像是躲避麻風病人。
寧秋坐在那張孤零零的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吃菜。
趙孟華的幾個小弟在談笑之余對視一眼,一個人指著寧秋偷偷地對趙孟華說:“老大,你看…”
“請都請了,別管了,吃你的去。”趙孟華揮揮手,小弟把頭縮了回去。
趙孟華說完,微笑著和蘇曉檣碰杯,用標準的姿勢捏著紅酒杯小口地抿,眼神有意無意地往門口寧秋的位置那里瞟。
在這里坐了這么久,他還是看不出寧秋的路數。
剛才小弟們主動找寧秋說話,房間里的人也都對這個外校人了解了個七七八八,他不看足球不打游戲更不了解任何奢侈品牌,只言片語里還透露出家境并不算好,和趙孟華這些出身于貴族中學的壓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有什么人主動找寧秋說話他都會禮貌地回答,但總是三兩句就堵死了話題,某個小弟講笑話的時候大家都在附和地笑,只有寧秋面無表情,挺直腰桿慢慢地吃著碗里的那份玉米烙,仿佛把里面的玉米一粒粒全剝出來當瓜子吃似的。
這樣的人趙孟華見過不少,學名就叫做不合群,不高傲性格也不惡劣,但就是讓所有人都覺得跟他說話不如跟饅頭對話。他有點后悔一時興起邀請了寧秋,但礙于面子和風度,也不可能直接找個借口趕人。
趙孟華幾個人現在看寧秋愈發別扭,不僅是因為蘇曉檣柳淼淼的眼睛老往那副典型小白臉的長相上瞟,大家同學聚會歡樂暢聊的時候有這么一塊石頭不動如山地夾在中間,總感覺有些不自在。
有人湊了過來,是剛才開車帶著寧秋一起來的張洋:“老大,要不找個借口散了換個地方?”
趙孟華有些意動,隨即猶豫:“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旁邊就有個皇家KTV,包廂很大,有桌游什么的,翡翠湖的這桌菜能直接讓他們給端過去,邊吃邊玩啊。”張洋壓低聲音,“不然大家都不舒服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看門口那個孤零零的位置,他和趙孟華不同,他是真的看不慣寧秋,什么人哪。家里窮不是事,全市也沒幾個能比仕蘭的人家境更好了。但蹭別人吃的還板著臉,賠個笑都不會,大家都這么隨意,就他坐得四平八穩的,演大佛吶?
“行吧。”趙孟華拍板,“那我…”
“不用不用,我來我來。”張洋說。
張洋站了起來,說話的人聲音都輕了,看向他。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哥幾個有點事得先走,你們吃著哈。”張洋對趙孟華的幾個小弟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心領神會,跟著站起來。
“那我們也走吧,時間不早了。”柳淼淼細聲細氣地說。
“這桌菜都沒動呢。”蘇曉檣皺眉。
“沒事沒事,你們吃你們的,難得聚聚嘛。”張洋一邊說,一邊在心里飛快地想怎么順理成章地把寧秋提前‘捎回家’。
寧秋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準備起身。
他知道張洋幾個人一直在盯著他,不知道之前在哪里看的,說是內向的人對目光通常都很敏感,但每個人打量他的時候他都當不知道,因為那些都不重要。
他也清楚張洋這是要想辦法趕他了。桌上的菜幾乎沒吃,剛上的酒才沒開幾瓶,如果有急事還能出現在這里?只不過是借口罷了。
寧秋早就習慣這樣的態度了。這座城市不大不小,不算一線可也不落后,很少有人會明著表現出差異看待,但他從小就發現了,老師看他的眼神和看班上其他人的眼神是不太一樣的。不是輕蔑,反而是類似于憐憫之類的東西。
寧秋不覺得自己需要憐憫,不覺得家境不好是罪過或者缺陷,也不認為‘不合群’就是錯,他一直都只是比較隨性。這桌菜很好吃,所以他留在這里,這群人不太有趣,所以他慢慢地就懶得說話。
現在人家要趕他走了,他當然會自覺地走。
反正他最初的目的也就是看看這些人,當做對他們的問候以及告別,現在目的達到了,打道回府就好。
寧秋剛要起來原模原樣說一句‘我有點急事’,包廂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那里。
所有人都看過去,每個人都如遭雷擊。柳淼淼和蘇曉檣蹭地站起來,眼睛瞪得溜圓,趙孟華一干人微張著嘴,跟見了鬼似的。
寧秋是反應最大的那個,沒有表現在臉上,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一半是因為激動,一半是因為驚詫。
他被卡塞爾錄取之后,就知道自己遲早要見到這個人,但他沒想到這場會面會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快。
門口瘦高的男生穿著牛仔褲,上身一件黑色的夾克,帥氣冷峻的臉毫無表情,眼神冷淡得像是要凍死每個和他對視的人,背上斜挎著個網球包,看起來像是剛剛運動回來。
網球對于男生們來說是很不酷的運動,因為很少有人玩,大家在學校里討論的都是籃球和足球,和其他人興趣不合的人注定被疏遠。
但那是對于其他人而言。
對于楚子航,永遠都是他疏遠別人,沒有別人疏遠他的份。
仕蘭中學里的所有女生都把能跟楚子航說上話當成一份殊榮,并且會因此暗自竊喜很多天,與百般努力最后終于加上了女神QQ號的男生如出一轍。男同胞們也不嫉妒他,只是每每提到楚姓男子就悲憤地怒罵賊老天,然后感嘆既生瑜何生亮實乃千古名言。
楚子航沒有什么突出的光輝事跡,因為在別人眼里他做到的每件事都遙不可及。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他的人生,就只能是大寫的‘牛逼’。
當這樣一個遠在天邊的符號出現在面前時,仕蘭中學的每個人都給震住了,集體短暫地失去了語言功能。寧秋其實很快就恢復了,但他一時間也有些失語,不知道該怎么跟會長大人打招呼好。
楚子航掃了眾人一眼,淡淡地說:“打擾了,我來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