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集真乃神人也!”
曹老道先前趁著徒兒夜出不在道觀,自己在院子里熬通宵陪鴿看書后頗覺困倦,所以狠狠的睡了一覺,這一覺比李晴天睡得還久,才剛剛起床,此刻正在院子里黃葛樹下披頭散發的彎著腰,拿柳枝刷刷著牙,道袍松散,睡眼惺忪,整一個瘋瘋癲癲的糟老頭兒模樣,他忽然聽到不遠處徒兒李晴天的房間里忽然爆發出一陣欣喜難耐的大吼。
老道抬起頭,癡癡的凝望著李晴天的房間,側耳細聽半晌,那傻小子還在夢囈似的嘰嘰咕咕說著什么王老集牛逼,王老集真乃神人天才,好好好,很好很好啥的。
“王老集是誰?”
曹老道撓著腦門思索了半晌,也沒想起花柳鎮有這號人物。
“噫吁嚱!一柱這傻小子瘋逑了!”
老道搖頭嘆息著,把手中瓷碗里的水一把倒掉,再從石桌上端起私人專屬枸杞茶猛地喝一口,仰著頭咕嚕咕嚕漱起了口。
忽然,嘴里的咕嚕聲慢了下來,曹老道兩眼凝望著天空,神情嚴肅起來。
他發現了遠處山崗盡頭飄來的那一團詭異的烏云。
風從虎,云從龍。
曹老道憑借著自己曾經走南闖北的經驗很快就識破了這團烏云背后藏著什么…
莫非是當年欠債無數后的仇家終于尋上門來了?
老道略微思索,然后否定。
不可能!
老子在花柳鎮隱退了這么些年頭,從未有一個仇家尋來,不可能偏偏時隔幾十年了才尋到這兒。
況且這幾年老夫已經久不下山除魔衛道,早已和江湖斷了個干干凈凈,世間沒了老夫的傳說,便不可能被仇家尋得風聲前來滋事。
今日乍然有惡龍上門,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
曹老道扭頭,看向李晴天的房間。
絕對這個渾小子在外面惹上什么大麻煩了!
眼看著那烏云筆直的朝著上錦山的方向飛來,老道當機立斷,沖到道觀荒廢無用的大殿里抱出了一塊無字牌匾,和一桶朱紅油漆,提筆染漆,一揮而就一排大字。
“上錦觀觀主,史上最猖狂最能打的道士,閑人勿闖,后果自負!”
字跡工整,絕不潦草,任誰看了也不會認錯字,后面八個字更是筆鋒剛勁鋒銳,氣勢逼人,具有極強的挑釁意味。
然后老道扛著牌匾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到了李晴天房間門口,悄悄擺放在門口一側顯眼的位置。
接著這個猥瑣的身影提著枸杞茶壺,貓著腰迅速地離開了作案現場,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好門窗,將道袍脫下,換上一身粗陋的雜役布衣,再摸出一把符箓擺在身側以備不時之需。
接著老道不聲不響的坐到窗戶旁喝起了午茶,同時饒有興味的盯著斜對門徒兒李晴天的房間,并且一邊從桌冊摸過來一個極厚的陳舊黃皮小冊子,提筆在小冊子上寫下了一行字。
“蜀歷乾封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冬季午后,隔窗閑看傻徒弟被惡龍揍,且準備隨時出手相救。”
“妙矣!妙矣!真是太妙了矣!”
李晴天閑散的坐在床上,看著膝蓋上的書冊,情緒亢奮,喜不勝收。
王老集論真氣透穴指法要術一書中講述的,是如何用指法點透普通凡人人體周身大穴,打通真氣流轉線路,繼而借助外力在凡人的胸膛內開辟出修士必備的玄府,從此踏入修行路。
李晴天這些年想要的其實就是這種他認為的入門級修行法訣。
這書雖然看起來覺得很簡單,但是比師父三言兩語傳授的什么捅、劈、吹、閉德云四字訣可要有條有理,邏輯嚴密,可靠得多了。
在看到這本書之前,李晴天甚至不知道修士的氣機原來應該提到胸膛內!
當年他問師父曹老道,體內氣機的核心應該置放在何處,老道居然說了句,哪里都行,你怎么舒服,就怎么順其自然…
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將造化氣機下沉在武俠小說里看來的丹田中來著。
這樣一來,就造成了自己下盤沉穩,也很沉重的現實。
當然,沉重是相對于自己現在的感覺來說,畢竟沒有和別的修行者比較過,準確的來說,自己也只能算是個半吊子修士而已,李晴天從沒在心中把自己當成過這個世界正統的修真者…
在他的心里,要從名門大派、著名大城,學出來的修士,那才能算得上正統和一流。
這不是盲目崇拜啥,無論哪個世界,一等一的知識,頂尖的高手人才,絕對都聚集在名門學府和著名大城和千年古派中。
什么高人隱士,什么世外高人,那也是別人從大派大城中學成了高人,或者得到大門大派的高人教導學有所成后,才隱居到世外來的。
而不是自己這種從柳大根家的母豬豬圈里醒過來,被只會吹牛的老道士僅僅傳授了個德云四字訣的小道士。
今日他看了這柳大根從錦官城帶回來的修行書冊中標注的胸膛玄府位置后,便嘗試著將氣機一提,整個人頓覺身輕如羽,飄飄欲飛的感覺。
心頭的造化數值頓時也受到了這股氣機的滋潤似的,從之前的平平無奇,黯淡無彩,變得越發的清晰明朗,仿佛蒙塵多年的玻璃經歷了一次大洗滌一般,心如明鏡。
而他再將書中所寫的真氣,應該也就是師父一直說的造化氣機,灌注于指尖,按照這書中所標注的身體穴位位置,從腳掌的涌泉穴,水泉穴開始,自我將身體各個大穴點了一番后,頓時整個人從飄飄欲飛變成了飄飄欲仙!
體內的真氣奔涌如決堤江河!
流暢無比,循環不停,精神亢奮,爽得不行!
所以他才會不停的大喊著王老集真乃神人之類的夸贊。
同時,在自我點穴一番后,他更是發現身體上居然出現了了不得的變化!
由于書里說的這種透穴開府的訣竅,需要借助外人高手名士之手,以最強之真氣灌注在指尖,于三息之間迅速點透周身諸穴,且要求每一點都必須全力以赴,以真氣內勁透散凡夫俗子的原始淤堵竅穴,并且在透穴之后,還要往里面灌入大量的真氣幫助對方撫慰受到蠻狠外力初次疏通的經絡,這叫做透穴后的撫經。
李晴天念著是自我透穴,并沒有什么認識的高手名士幫忙,想要發揮出最強的指力,所以便選擇了沒有捧書閑著的左手中指。
中指最長,能幫助自己將手臂延展出更寬廣的覆蓋面積反手點背部的大穴。
一寸長,一寸強,古人誠不欺我。
但在他利用這最長的手指點透了自身穴位后,他身體皮膚上居然很快泛出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那詭異的光芒是從左手的金手指蔓延出來的…
從前單純的左手中指皮膚色彩異常蔓延成了全身顏色異常…
剛開始李晴天還有些著急,想著自己是不是點穴出錯了,給自己搞出個金癜風啥的就有些得不償失了,影響美觀。
但是當他嘗試著收斂住胸口的真氣后,那金色頓時就沒了,一如往常!
而當他加大真氣在周身運轉的速度時,那金色便會相應的泛出更加強一級別的光芒。
很好!
李晴天放心地點點頭,表示滿意。
首先,這種體內真氣的自我循環流轉,他只需要心意催動便可以達到,并不需要過多的費力。
因為在自我點透了周身大穴,他發現身體內氣機運行的線路仿佛給上了頂級潤滑油似的,流暢無比,從前雖說也不是很艱難,但和現在的流暢度相比多少是有些滯澀的感覺。
透過的大穴的確不一樣!
運行起來要滋潤暢滑很多!
另外,當他可以輕松地周身泛出金光后,相當于自己變成了一個人形移動電燈泡!
還是可調節檔位亮度的電燈泡!這就相當牛逼了!
在這個照明科技落后的世界,行走夜路需要高強度聚集造化真氣在眼部打開夜視大燈,以至于時間長了容易眼部干澀,出現眼冒金星的錯覺,并且也只能照亮自己一人的視野。
而如今這項新的技能卻可以同時給自己身邊的朋友和師父他老人家帶來幫助,可以說是實用無比。
“王老集真乃神人也!”
床上面部猙獰的李晴天重重撫掌,再次大聲感慨贊美了一次王老集。
面部猙獰是因為他臉上敷著一層自己研制的構樹汁蛋清面膜。
冬季氣候干燥,這個世界沒啥護膚品,即使有,他也不好意思問師父要銀子去買,容易被師父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李晴天要說啥生活精致,講究品質,其實也算不上,只是一個來自地球二十一世紀的年輕靈魂,實在受不了這個世界冬天沒個寶寶霜皮皮狗啥的擦臉,皮膚整天都是干燥無水的感覺,所以就自己整了個面膜出來。
此刻他已經將這書完整的看了一遍,書冊并不厚,短短十余頁,圖文并貌,理解起來很簡單,實踐起來也一點就透,不過后面另外又提到了些什么境界提升的東西,李晴天就不是很清楚了。
境界?
李晴天不是不知道修行應該有境界的劃分,只是他不知道具體有哪些境界的劃分,師父沒有教過他。
從前他問過一次,曹老道都只說你個小子問什么境界,還沒學會跑就想飛了?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自己的造化是啥,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當時李晴天畢竟是初來乍到這個世界,曹老道又是自己認識的唯一修士,加上自己心里確實有個數,所以他便相信了曹老道的話,這個世界的修士啥具體境界的,和自己不一樣,每個人的造化皆不相同。
但是此刻看來,完全不是這樣一回事嘛!
如果每個人的造化境界不同,那這個王老集的透穴功法為什么自己一看就能上手?自己是學德云四字訣出身的啊!另外,如果真的每個人的造化都不相同,那這王老集編纂這書時干嘛還提到境界?
可見,境界,應該是人人平等,人人通用的!
只是自己孤陋寡聞!
果然,跟著這個神棍師父學習,只會越學越沒有學問。
有機會,一定得去錦官城這樣的大城市里看看,多買些這種修行書冊看看,拓展視野,好好了解一個修行的境界!
李晴天嘆息一聲,合上了書冊,扭頭看向窗外,天色越來越黑了。
是我看書太認真,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了嗎?
不應該啊,沒感覺時間過了有那么久啊!
李晴天摸了摸臉上,面膜還是濕的,可見時間的確沒有過得那般久。
那就應該是單純的天色變黑的緣故,剛剛就看到山頭對面遠遠的有烏云滾動,別出門,再看看書吧。
李晴天催動真氣,自己變成了一個大瓦數電燈泡,整個屋子里頓時明朗起來,他再次低頭沉浸入了王老集論著的世界中。
這一次他是打算將這書徹底背下來,他擔心哪天柳大根萬一反悔了,要把書要回去啥的。
上錦觀院子里,從天而降一道黑光,陣風拂過,殘葉飄飛。
湯湯落在了道觀庭院中。
她第一眼就發現了左側小屋門口的那塊牌匾,以及屋子里亮晃晃的光芒。
上錦觀觀主?
最能打,最猖狂的道士?
閑人勿闖,后果自負?
湯湯嘴角微挑,露出了輕蔑的冷笑。
她展開神識偵查過去,果然發現屋子里有一團奇怪的真氣在流動。
奇怪有兩點。
一是這種真氣與她以往見到過的人族修士的氣息皆不同,氣息凝練澎湃,洶涌不絕,其氣勢堪比她岷江的水流,這是她不敢想象的,人族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氣息。
二是這股氣息一直在自循環,而且是在瘋狂的飛速自循環,這就更加不像人了。
一般來說,普通人族修士一個時辰內最多將真氣在體內運行兩個周天,即使是境界極高的修真者,比如已經達到了道宗玄覽初境的自己,也只能在一個時辰里循環七個完整的大周天而已。
這種在眨眼的功夫里就循環十七八個周天的,會是人嗎?
當然不是。
呵呵,虛張聲勢!
小把戲而已!
自小接受岷江龍宮嚴苛訓練的龍女很快就斷定,這是個障眼法,是個幌子!
門口擺個如此挑釁的牌匾明顯就是為了激將自己進入這個房間,里面那個瘋狂自循環的氣息,絕對是個符箓設下的誘餌圈套!
圈套陷阱就設在這道觀房間里,獵人會遠嗎?
絕對不會!
湯湯嘴角再次拉起一抹冷艷的微笑,她扭頭環顧一圈,最后將目光鎖定在了斜對門另一個不起眼的房間。
神識掃過。
里面沒有任何氣息!
那個狡猾的道士肯定就躲在這里面了!
院子里身穿詭異黑色甲衣的龍女一個箭步,直接掠到了屋子窗戶旁。
屋子里,透過窗戶縫隙放心大膽張望著院子里的曹老道看得目瞪口呆,感覺自己差點鼻血噴了出來。
這個龍女,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胸膛?
說實話,曹老道走南闖北數十年,見過形形色色各種形狀的美艷女子無數。
但是如此傲然不垂,天賦異稟的少女,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都說大胸極丑,大媚無腰,但是這個龍女,臉是美艷的少女臉,胸口脹得跟塞了兩個柚子似的,兩腿還修長苗條,腰肢細如水蛇。
妖孽啊!
正當他看得心馳神往時,那龍女忽然扭頭看向了自己這邊屋子。
曹老道先是一驚,接著自我安慰:上門找麻煩的人先看看四周很正常!我并沒有說話發出聲音,也沒有動用真氣造化,她絕對發現不了我!
反而我那傻徒兒在房間里把真氣造化流動得跟拉風箱似的,這不是催著別人快來打你嘛!
想到這里,曹老道就忍不住嘴角一拉,露出了一抹壞笑。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那黑影居然就原地消失不見了。
人咧?
這么漂亮一個大活人,咋地就不見了?
老道瞪大了眼睛想要在院子里尋找龍女的蹤影,結果人還沒找到,他立馬聽到砰的一聲悶響,眼前頓黑。
這一次,鼻血是真真切切的流了滿臉!腦漿還流出來了…
房門外,隔著窗戶一拳擊碎了老道士腦袋的湯湯彎腰從已經被捶得破爛的窗戶里湊進來看了看。
只看到地上身著雜役粗布衣服的老人、稀碎的腦殼以及滿地的血跡和白漿,以及一屋子凌亂的衣服,地上一堆皺巴巴用過的手帕和粗紙團,還有一種不屬于鮮血的腥臭味…
不會吧,不會吧…
父王特意吩咐我來對付的道士不會這么弱**?
我不過就一拳隔著窗戶探探虛實而已,怎么那么巧?
就直接被我一拳干死了?
父王還叫我好好調查調查這個道士背后是聽從誰的指揮來著,我還沒來及審訊啊…
探入半個身子在曹老道臥室里不停張望的湯湯面色茫然,手足無措。
接著,她發現了桌子上那本沒有合上的小冊子。
“蜀歷乾封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冬季午后,隔窗閑看傻徒弟被惡龍揍…”
蜀歷乾封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
不就是今天么?我出門還看了日歷來著的…
隔窗閑看傻徒弟…
這個死老頭兒原來是那道士的師父?
惡龍?
這惡龍,莫非說的就是我?
老道士屋里,彎腰探入半個身子的美艷大熊少女呆呆的伸出一根食指,指著自己的下巴點了點,感覺不可思議,自己如此美艷冷酷,岷江水族多少純情象拔蚌對自己趨之若鶩,居然被這死道士的師父稱作惡龍?
呵呵。
湯湯臉有怒意,舉起一巴掌,準備給倒在椅子上的死老道來一次鞭尸的懲罰。
“啪!”
正當她巴掌舉在半空中,還未來得及呼下時,就聽到了一聲劇烈的脆響。
她沒有呼出巴掌,這聲巴掌響聲肯定不是她打出來的,那么打這一巴掌的肯定是在場的另一人。
最關鍵的是,挨打的那個是她…
“嘿!柳大根你個丑種!怎么又換了一身皮夾克跑回來了?你從錦官城學cosplay啊?”
背后有個男子歡喜的聲音在朝著自己大咧咧的說道。
柳大根是誰?
皮夾克是啥?
渴死撲勒啥玩意兒?
三個問題一同出現在腦子里,但是她來不及多想,因為同時,她感覺自己屁股上傳來了一股火辣辣的刺痛,痛得她整個人猛地一震,雙腿發顫,痛得她直接仰頭朝著屋頂,發出了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惡龍咆哮…
“啊嗚!”
屋子里,床底下,汗流浹背、如芒刺背的曹老道整個人倏地癱軟撲地,一抹滿面的鼻血,終于松了口氣,他手里死死的握著一把符箓已經少了一張替身符,剩下的,還有神行符,潛地符,蒸發符,幻化符,迷宮符,迷箭符(一種可以讓飛箭偏離軌跡,迷失方向,胡亂橫飛的符箓),等等清一色的保命符。
而對面窗戶旁被一拳轟碎了腦袋的老道的尸體噗的一聲,自燃了起來,變成了一張符箓的灰燼。
曹老道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里道:
這個惡龍少女忒兇猛了!她是不識字嗎?對面那么大一塊牌匾立著在,干嘛偏偏往我這里跑?
還好老夫這些年的退休隱士生活依然訓練有素,擼符箓的手速不減當年!否則老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