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的風聲回蕩著號角般的嗡鳴,夜幕降臨,濃郁的霧氣漸漸升起,淹沒了一行人的身影。
有人嘗試點起火把,然而那火焰剛剛升騰起,卻又隱沒在了濃厚到異常的霧氣中。
突然,一道明亮的燈光在霧中亮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一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弟子抬起手,那橘黃色的燈光就從上面隨著靈氣不斷涌出。
蘇言還記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林什么,林森。
術是能在任何情況下制造光線,包括這樣明顯就不對勁的霧天。
他們穿梭在森林里,接著亮光,已經能隱約看見礦洞的位置了。
宋云荷抬起頭,空中的滿月格外明亮,亮到讓人感覺有些刺眼。
“不對勁。”
她怔了一下,突然說道。
“時間對不上,今天按理來說,怎么樣都不可能是滿月的。”
褚禾玉望向空中,思索了一下,道:“說的有道理,而且按照月亮來說,這亮光實在是太刺眼了些。”
然而就算發現了這樣的異常,眾人也沒什么解決的辦法,只能向著那礦洞的位置趕去,希望能從里面發現些有價值的東西。
然而他們還沒走到礦洞,夜幕中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蘇言抬過頭望去,之間那林中小道旁的一顆樹上,缺少了一小塊的樹皮。
那顯然是被人用刀刮下來的,潔白的樹干上,用尖銳物體刻著一小段話,和之前的字跡一模一樣。
“老三長出了第二十三根手指,為了行動,我們不得不拋棄那條胳膊。”
“開始囈語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小李的肚子莫名鼓了起來,有什么東西好像在里面移動。”
“我感覺腦袋有些昏沉,有人在耳邊低語。”
眾人屏息看完這一段話,宋云荷悄悄握住他的手,少女的指尖冰冷,讓人感覺少了不少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蘇言望向周圍,好再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過多的慌亂,只是神情肅穆,靜靜地凝視著那樹干上的文字。
這些人也算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修為不錯,經歷應該也不少。蘇言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如此,說不定那現在樹上寫的各種奇怪事情,便已經開始降臨在了眾人身上。
他剛想開口安慰安慰宋云荷,卻突然感到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涼意。
蘇言抬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
這棵樹是有結果子的。
按常理來說,這便是那種山野間在尋常不過的野蘋果樹罷了,果子酸澀,不能直接食用。
可現在,那本來一個個的細小綠蘋果,卻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顆轉動的眼珠。
那眼珠說不清是什么樣的構造,若是說最類似人眼,那東西卻又太過龐大、足有蘋果一般大小,渾圓地不斷轉動著,明亮的黑眼仁,遍布血絲的眼球,一整棵樹結的近百只眼睛,默默地一齊向下,緊盯著樹下的一行人。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陸塵的后背。
“喂,你光舉高一點。”他轉過身,向著林森喊道,“往樹冠上的方向照!”
“欸?好的。”
林森慌亂地踮起腳,雙手高舉過頭頂,那透亮的光線穿過濃霧與繁茂的樹冠,照亮了周圍好大一片黑暗的區域。
蘇言清楚地聽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那些樹,已經不一樣了。
應該說是變種也好,或者是畸形也罷,總之一顆顆原本很是正常的大樹,如今生長成了極為詭譎的惡心模樣。
一株榆樹上,樹皮從上到下的完整撕開,有著像是肉一樣的質感,那其中露出一條如同人類皮膚似的縫隙,其中有熱氣伴隨著樹皮每一次的涌動而散出,如同人類呼吸的模樣。
楓樹上,楓葉的經絡變成了一根根恐怖的、觸手狀的生命體,帶著暗紫色的紋路與不知從何而來的黏液,在黑暗的夜空中慢慢揮舞著。
一陣陣極其輕微地咔嚓聲,從一邊傳來。
一只麻雀站在樹梢上,它的喙被撐開,足足有三排銳利的尖牙呈圓圈狀排列開來,其中兩只老虎一樣的犬齒甚至幾乎和身體等長。
它咀嚼著另一只同類麻雀的尸體,小鳥骨頭不斷碎裂,發出那陣咔嚓咔嚓的響聲。
麻雀的眼睛詭異的巨大,歪著頭,望著蘇言。
霧氣升騰,它轉身間消失不見。
死寂一般的寧靜充斥了所有人的心中。
蘇言握著宋云荷的手,感受到她的心臟在慌亂地跳動。
陸塵輕哼一聲,腰間那柄墮兔出鞘一寸,一道劍芒瞬息而過。
轟隆一聲響動,幾人面前那棵樹攔腰而斷,樹干栽倒在地沒了聲息。
然而那傷口處流出的卻不是樹汁,或是別的什么,而是濃郁的、像是血一樣的暗紅液體。它流出的量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腥味在空中慢慢散發,讓人覺得五臟六腑似乎要黏在一起了一樣。
王星星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那個,有沒有人能掐我一下?”她聲音顫抖地說道,“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是夢吧,這是夢吧,我現在還在無量山院子的床上躺著”
無人回應她,林森放下雙手,那頭頂上恐怖詭譎的景象便重新淹沒在了黑暗之中。
“只要看不見就相當于沒有,只要看不見就相當于沒有”
他閉上眼睛,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不斷重復著。
褚禾玉沒有多說,繼續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穿行在黑暗的森林之中。
只有蘇言發現,老人那寬大的衣袍下面,不斷有著極其雄厚的靈氣奔涌著,隨時已被不時之需。
一刻鐘之后,眾人終于穿過森林,來到了平坦的曠野。
陸塵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望了一眼身后似乎在蠕動的森林,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真是見了鬼了,等找出是誰在這里裝模作樣,非得好好揍他一頓不可。”
他一邊說著,一邊望向緊皺著眉頭的林森。
“嗯,你怎么了?”
“回陸客卿,我剛沒太聽清。”
“我問你為什么皺著眉,哪里不舒服嗎?”陸塵有些擔憂地問道,“有狀況記得及時稟報。”
林森怔了怔,有些疑惑地搖搖頭。
“沒有不舒服,只是這之前您說的那句話,我沒太聽清。”
“什么話?”
陸塵也愣住了,他指了指四周,其余人也都一臉茫然。
“剛才沒有任何人說話啊。”他說道,“從森林走出來道現在,只有我問你怎么樣,才是所有人說的第一句話。”
林森的眼中充滿著迷茫。
“是這樣啊這樣啊,那我一定是聽錯了,剛才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說了些什么”
“我也好像聽見了。”隊伍另一邊有人回應道,“這聲音好奇怪,說著聽不懂的語言”
褚禾玉停下腳步,他望向眼前不遠處的礦洞入口,微微蹙眉。
腳底的大片草地有種像是頭發一樣的奇妙質感,遠山上的山崖,盡管隔著黑夜與濃霧,卻仍然能清晰的看見,那上面的巖石竟然在緩慢的蠕動,像是內臟一般。
廢棄的礦洞散發著讓人望而卻步的詭譎黑暗,如同擇人而噬的血盆巨口,周圍空地上盡是人類廢棄的工具,推車鐵鍬等,堆得到處都是。
而比森林中更詭異的是,這些很多器具和周邊的花草長在了一起,借著明亮的月亮看過去,那上面竟然還散發著微弱的熒紫光芒。
一個個肉瘤似的東西不斷扭動著,生長擠壓在一起。
褚禾玉轉過身,神情嚴肅。
“就地扎營。”他說,“所有人吃帶過來的醒神丹,歇息幾個小時,等天亮了再進礦洞。”
“欸,為什么?”
老人這個決定引起了一陣疑惑的聲音,有人皺著眉,不解地問道。
礦洞就在眼前,一切東西好像就放在里面,而褚禾玉卻臨時決定先休整到天亮,還是在這種詭異的地方。
然而疑惑終究只是疑惑,他們甚至沒質疑這個決定,只是無條件的聽從這位副宗主的判斷罷了。
王星星閉上眼睛,數頂帳篷憑空出現,緊接著便是一包散發著清香的丹藥,眾人有序的鉆了進去,開始平息打坐。
見蘇言有些驚訝地望過來,她呵呵一笑,解釋道:“我的術而已,能儲存一些東西,為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蘇言點點頭,沒有多說。
他望向宋云荷,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嗎?”
她安慰似地笑笑,那符紙在半空中化為灰燼。
褚禾玉從一邊走過來,站到了兩人身旁。
蘇言望向遠處的礦洞,眼神深邃。
“我本以為是和時間有關,但是現在想想,應該是距離。”
“什么?”
“瘋狂,現在的紅山礦區,就是讓人發瘋的禁地。”蘇言笑了笑,但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笑意,“聽到囈語,開始說胡話,身體變形生長我一開始的猜測是呆的時間越久,便越容易變瘋。”
“現在看來并不是這樣。”
“從一開始白天進來時,一切都安好,只不過走的越遠,奇怪的事情便發生的越來越多。”
“食肉的樹木,變形的鳥類,結了眼珠的蘋果樹這些東西沒有在最開始進來的地方出現,就是因為離礦洞太遠了。”
“而離這里越近,變形就越嚴重。”蘇言指了指深邃的礦洞入口,“人也是一樣,根據記載,那隊士兵如今早就開始有了發瘋的征兆,并且走的越遠,癥狀就越詭異。”
“而我們因為有修為在身,所以一路以來才相安無事。”
“不過在這個位置,便已經有人開始聽到囈語了。”
褚禾玉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個想法,但是這解釋不通,為何吳師弟在柳樹的位置便遭了殺手。”
“憑借他近乎八境的修為,保護那些弟子走到這里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蘇言沉默了一會,幽幽地開口。
“可能那礦洞里的什么東西,自己出來過一次。”
幽靜的黑暗中唯有風聲呼嘯,那山崖中的一角,一只幼鹿正在徘徊。
它身上其余部位都格外正常,唯有面部長著一張人臉,卻依舊維持著鹿那樣巨大的眼睛,其通體的皮膚失去了花紋,甚至應該說失去了絕大部分皮膚,余下的地方有奇怪的黏液翻滾著,有什么東西在其中慢慢醞釀。
那只鹿似乎發現了眾人,它抬起頭,望向蘇言的方向,扭曲的面部迸發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那是一個人類的笑容。
“你好你好”
無人應答,陸塵默默抽出劍,卻又最終沒有殺死它。
“可能是那礦洞中的東西出來過一次,但也不是沒有別的可能。”褚禾玉輕嘆了一口氣,“比如說,有兩個東西。”
“您是說?”
“造成這詭異景象的是礦洞內的,而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在外面游蕩,也就是它殺死吳師弟的,”
褚禾玉說著,又抬頭望向天空。
渾圓的滿月格外的巨大,像是貼近著天際一般,散發著冰冷而讓人毛骨悚人的弧光。
“不僅如此,之所以要他們休息,僅我的猜測而言,是夜晚有月亮的時候,這地方會更古怪一點。”他皺著眉頭,道,“等到天亮,我們在進礦洞看看。”
他剛要繼續說些什么,但又突然停了下來,只是轉過身,突然望向另一側的方向。
蘇言順著老人的目光望去,手輕輕摁在了餐霞的劍柄上。
有什么東西,正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他們。
它身形細長,有著人類一樣的四肢,不過卻纖細的詭異,它沒有毛發,沒有皮膚,只有著一層猩紅色像是肌肉似的東西包裹在身體之上。
在他的一只手中,還抓著什么東西。
它只是默默站在黑暗中,輕輕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