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景順著蘇言眼神的方向望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只剩下似乎無窮無盡的黑暗,還有光球散發出的點點微光。
她熄滅了手中的火苗,神情有些緊張。
“你在看什么?”她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不要突然這么嚇人行不行。”
蘇言搖了搖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那里面,有什么東西嗎?”
“東西?一百多號的都在前面,再往里就是幾十號的仙器了,至于最里面,我也不知道了......”嚴景舔了舔嘴唇,警惕地望著他,“你感覺到了什么嗎?”
“有一點,像是有人在看我一樣。”蘇言皺著眉回答道,“你確定這里面沒有別的人在?”
“現在太陽剛升起來,誰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嚴景甩了甩頭,“會不會是你感覺錯了?”
蘇言沒有說話,然而下一瞬,那最深層的什么東西似乎變換了一下,在自己身上的陰冷目光驟然消失,那種整個人被浸泡在冰冷潮水里的感覺也隨之消散。
“你說,這武庫里的器,會有活的東西嗎?”他微微低頭望向嚴景,道。
后者搖了搖頭,看蘇言的眼神里又多了一點警惕。
“疑神疑鬼的,這仙器都是上古流傳下來的東西,怎么可能還有活的?”她低頭繼續看向手中的光球,“而且我這幾年進來有幾十次了,從來沒有感受到什么目光,你搞得也太嚇人了。”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蘇言也只好放棄,他最后瞟了一眼黑暗深處,便把目光重新移回到了嚴景手中的光球身上。那小東西不過手掌大小,上面的光暈逐漸褪去,露出了其本來的樣貌。
那是一小段骨骼,沒有其余的征兆,只是潔白如玉,但又透著一種別樣的堅韌感,上面雕刻著一頭獅子似的巨獸,身披火焰,站在云層間俯瞰地面的眾生。
嚴景將那東西遞到蘇言手中,道:“這就是第二百一十三號,狻猊,我剛才跟你說的東西了。”
“閉上眼睛,運送靈力到這里面,你應該就能知道怎么使了。”她說完,快步走到一邊,躲在了一個架子的后面,“來吧,不過別對著我,要是爆了咋辦。”
蘇言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又躲的遠了些的嚴景,他閉上眼睛,感受到身體中澎湃的靈氣慢慢從氣海而生,慢慢經過手臂上的靜脈,注入進了那狻猊骨之中。
潔白如玉的骨骼一瞬間變得通紅,上面雕刻的圖案像是活過來一樣,火焰升騰,狻猊巨獸咆哮,通紅的骨骼在黑暗中熠熠發光,閃爍著迷幻的奇妙色彩。
一段幻想突然鉆進了蘇言的腦袋,而與其稱它為幻想,不如說是片段、記憶一樣的片段。
巨大的藍海,有綠色的藻類飛速生長。
長滿尖刺的海螺爬上陸地。
極寒的凍土荒原,冰封的海洋。
未曾見過的詭異生物在誕生。
大到令人恐懼的蜻蜓,足足能吞下一個人的鳥。
云霧夾雜藍天的碎塊,在天空中崩塌,火紅燃燒著的巨大石頭從星夜中墜落,洪水接連天幕,皸裂的大地崩壞,巖漿將一只只尖叫的巨獸灼燒成灰燼。
生命再次誕生。
猴子拿著棍棒,火焰在灼燒帶血的生肉,人猿與人猿之間的屠殺。
圈養的豬。
一顆老柳樹上,吊著一名看不清臉的死人。
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嚎啕大哭的孩童喜極而泣,他們的臉,蘇言曾在遇到人面時見過。
這片段化作霧狀的東西,消散,之后是蘇漁的臉,她看起來似乎像是小了十歲,站在不知哪里的水邊。
白云山。
虎妖。
武庫的大門。
狻猊的骨頭。
這不斷閃回的片段依舊沒有停下,一個勁的向前,瘋狂的跳躍著時間。
哭泣的俆安。
渾身是血、大笑的男人。
周陽笑著望著他。
碧麗堂皇的威嚴宮殿。
烽煙,沙場,漫山遍野的死尸,哭泣的女人孩子,湮滅的群山。
然后,蘇言看到了他自己。
一個似乎老了十歲的自己。
他提著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將劍鋒刺進了蘇漁的心口。
而他面色如常,沒有憤怒,沒有哭泣,沒有悲傷,只是靜靜望著師傅的生命從她眼中慢慢流失。
像是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人,拿著各類的武器,沖著自己怒吼著什么。
一切歸于平靜。
兩個圓滾滾玩意撐起來的古怪東西,有個人騎在上面移動。
噴著煙霧的怪獸飛速駛過,掛起陣陣難聞的煤灰。
高聳入云的、樓房一般的方塊疊在一起,有人敲擊著一個亮晶晶的小盒子。
蘑菇一樣升騰的煙霧。
海洋淹沒了陸地,綠色的水藻在里面瘋狂生長。
狻猊的骨頭像是在痛苦的嗡鳴,咔嚓咔嚓,它開始慢慢崩壞,在嚴景悲苦的尖叫中碎成了粉末一樣的東西。
蘇言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有血液從鼻子里不住流出,嚴景沖上前兩步扶住他,她驚人的發現蘇言的臉色白的嚇人,像是死人一般,整個人癱軟在地,嘴唇無力的顫動著,像是在低語著什么東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嚴景感覺自己一生中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無助過,她胸膛不斷的起伏著,緊緊抓著蘇言的手。
“你還能說話嗎,我這就給你找醫師來,千萬別睡著——”
她將蘇言放到地上,慌張地向門外跑去,然而剛剛站起身,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
“回來。”蘇言聲音虛弱到了極點,“不用找醫師,我沒事,我還能活著......”
他顫顫巍巍地用胳膊撐起身體,然而這舉動卻把嚴景嚇個不清,她只好原路折返,輕輕扶著蘇言讓他重新坐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緊張到了極點。
“你不要逞強好不好,要是你出了點問題,小姐都能把我生吃了。”嚴景牙齒在上下打顫,“怎么回事,那不就是個狻猊骨頭,為什么你會傷成這樣?”
蘇言沒有說話,他半躺在嚴景的懷里,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指向地板上那已經碎成粉末的狻猊骨頭。
那一攤粉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慢慢飛向空中,在嚴景驚恐的注視下,慢慢重組在一起,重新拼湊成了原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