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3
手中提起一盞防風燈，宮女跟隨在尤素福身后。
兩人沒有向底層前進，反而先來到房屋廢棄的閣樓中。尤素福掀開一張蓋板，露出一條寬度不到三十公分的狹長樓梯。
這種寬度只容單人側身通過。
宮女見狀在輕笑中微微搖了搖頭，跟隨尤素福進入墻壁的縫隙。
踩著無數老鼠尸體一路穿行到地下，在一座漆黑房屋中央，古槐安手持火把站在原地。
房屋之中，他孤身一人。
“大統領殿下，恕我直言...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
放下手中燭臺，宮女沒有絲毫防備，直接走到古槐安的面前。
“這個國家建立的初期依靠的并不是任何帝王，而是每一個最平凡的羅馬公民。”
“在國家的治理上，公民永遠是我們最可靠的盟友。
商人們極端重視自己的隱私，像‘拜火神教’這種必須依靠‘人民’方能興盛的秘密結社，在偉大的君士坦丁堡是無法生存的。”
法家導師古槐安自是聰明人。他立刻明白了宮女話語之外的含義。
只怕羅馬人早已知曉這棟建筑存在的意義，甚至這一處傳火祭祀場被暗中搗毀，極有可能都是在城中議員的監視下暗中出手。
可不要忘了，220位議員席位中圣主教會足足站了45席。
法家導師用金銀拉攏重要人才不過是幫會內部的正常操作。千算萬算...古槐安沒有想到這位名為尤素福的羅馬士官長竟然擁有如此強大的主關能動性。
在一個堪稱貧窮的狀態中忽然收獲到這么大一筆金銀，他沒有揮霍，沒有膨脹，而是立刻購買房產。
這種行為反而會讓他立刻被米哈伊爾家族的眼線盯上。
駐守城墻的“城防軍”以及巡邏城市的治安官們想要賺取點外快并不算難。只要不會對王國統治造成為害，統領們對偶爾的違規行為大多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士兵們拿著兜里的金銀賭博，喝酒，找女人并不罕見，掌管軍營紀律的憲兵隊沒有能力監管到每一個人。
但是當一個從來不揮霍的老實人忽然購買了一套無人在意的房屋....羅馬人的管理雖說松散，但畢竟他們不是傻子。
這種行為必定被發現。
他在倉促中安排所有幸存下來的法家暗樁進入這棟房屋避難，更是早已被憲兵隊知曉。米哈伊爾三世并沒有下令治安官前來清繳，只怕他清楚古槐安這群人尚有用處。
果不其然，他成功等來洛基這尊殺神。
光照會的確是米哈伊爾家族的金主不假，但由此可見...這龐大商業帝國的掌控者并不滿足于永遠受制于光照會。
商人不同于士兵。
他們的字典里只有利益，無所謂忠誠。
一旦發現機會，他們同樣想要擺脫光照會的制衡。
“大統領不比驚慌，今日我與你會面不過是為了傳達洛基大王的最新指示。”
“洛基大王將以軒轅劍為籌碼，要求潛伏在我君士坦丁堡內的三位宗主與他角斗....”
伊莎蜜兒再次掏出卷軸，將洛基的訴求重新對古槐安說了一遍。
古槐安的雙眼立刻綻放出幾分迷醉的神采。
他最初的想法只不過是考慮如果戰爭爆發，他帶領法家刺客在城中渾水摸魚，伺機尋找光照會宗主，對他們造成打擊。
哪怕沒有干掉任何一位宗主，將刺殺名單上類似“王爾古雷”這種極端強大的外神古神干掉幾名，那也是相當值得的。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弒神者”洛基竟然憑借一把軒轅劍成功將君士坦丁堡內潛伏下來的三名宗主全部逼出！
這一次甚至不同于他在巴黎城中與“地海之王”穆圖所爆發的那場大戰。
13年前發生的那一場大戰中，穆圖不過是以喝下神之水，變成光巨人的模樣展現在世人眼前。西陸諸國從此知曉光照會的存在，但鮮少有人真正看過褪下人皮，原初模樣的光照會蜥蜴人。
這一次就不同了。
洛基明確表示如果想要獲得軒轅劍，三位宗主必須以本真的面貌出戰。趕在米哈伊爾三世壽辰尚未結束的關口，來自西陸諸國的高階貴族依舊齊聚在君士坦丁堡。
這可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盛宴。
“國王陛下的意思是...”
古槐安話剛說了一半，伊莎蜜兒立刻接口。
“陛下此時雖說在洛基手中，但他的態度完全中立。”
“如果洛基大王能夠戰成功誅殺三位光照會宗主，這對于我米哈伊爾家族來說稱得上好事。”
“但恕我直言，大統領請一定不要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在吟游詩人的戲詞文本中，洛基大王是戰無不勝的戰神。”
“昨天上午他騎乘巨龍從天而降，那英勇的姿態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根據大學士的推算，如果當真按照洛基所言，在大斗獸場中展開角斗。他的勝算不超過三成。
古槐安當然清楚這世界本真的模樣。
13年前洛基能夠戰勝地海之王穆圖占領巴黎，他真正的依仗并非霜巨人軍團，而是沖入法蘭西國境之內想要趁火打劫的數百萬暴民。
法蘭西公國周邊的所有國家忍受這群吸血商人的壓榨已經太久太久，一旦發現有年歲這群蠹蟲的可能，所有人都立刻行動起來。
最強大的力量終究還是占有絕對數量優勢的人民。
然而這一次...他要在公開場合大戰光照會3位宗主。
可不要認為這幾位宗主在西大陸沒有朋友。
持續2億年的漫長歲月中，光照會積累下來的巨額財富是一筆凡人無法想象的龐大數字。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他們都未必來的貼切。
相當數目的富商貴族以及秘密結社需要依靠光照會龐大勢力方能生存。12宗主隱藏在各個大國的秘密角落中，所有人對外的身份都是揮斥方遒的統帥王侯。
‘地海之王’穆圖的真實死亡原因在于他并非降臨派的一員。
如果在洛基攻入法蘭西公國的時候，宗長以及其余宗主趕來馳援...
即便擁有數百萬暴民加持。
洛基所帶領的維京海盜也絕無取勝的可能。
下一章 法家弟子與光照會的仇怨世人皆知。
光照會固然是隱藏在人類文明中的龐然大物，但這些年鐵腕治國，將一個松散國家重新整合到一起的法家弟子同樣不是好惹的。
宮女從光照會聚集的尖塔離開后立刻前往法家弟子的藏身所在，正是想要向古槐安表明拜占庭皇室保持中立的態度。
“開戰之后，洛基大王所掌控的軒轅劍，以及貝圖格宗主所掌握的幾名人質將同時交付到吾王手中，雙方將戰斗至最后一人。
勝利者方能贏取一切。”
聽完這段并不算長的描述，古槐安已經大致清楚了米哈伊爾三世的意思。
商人的思維永遠在思考如何旱澇保收。
如果洛基能夠取勝固然是最好。
但如果洛基失敗，拜占庭帝國依舊要在光照會的掌控中運轉，讓這幾位宗主緩過這口氣...將米哈伊爾家族從王位上趕走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一點對于拜占庭王是無法接受的。
至此，古槐安已經完全清楚米哈伊爾三世想要傳達，但是沒有傳達的部分。
洛基與光照會的真實實力學士們無法推斷，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在金錢方面，光照會成員必定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在這座城市中，國王對軍隊的掌控力并不強，因為商人的軍隊，最終只會幫助出錢的一方。
拜占庭帝國被稱為商人的天堂，在于這個王國之內擁有許多在古槐安看來堪稱匪夷所思的律法。
比如國土面積并不算大的國家之中竟然沒有統一文字。
拜占庭西部靠近希臘的幾座行省使用希臘語，書寫希臘文，東部使用拉丁語，書寫拉丁文。國王向不同行省傳達圣旨甚至需要使用不同文字。
否則行省總督極有可能看不懂。
這在古槐安看來是相當夸張的行為。
更夸張的行為在于行省之間竟然律法不同，甚至同一行省中不同城市都有各自一套適用的法規。
這對于崇尚以鐵腕治國的法家導師來說，更是如同夢幻一般。
古槐安擔任外交官長達半年之久才逐漸體會到了一個東方字典里沒有的字眼——共和。
完美繼承了古羅馬衣缽的拜占庭王國依舊在踐行著古老祖先們所傳承下來的共和理念。
一個所有行省皆是平等的城邦中，無論使用何種方式，國王都不可能對軍隊擁有完美的掌控。
伊莎蜜兒所言沒錯。當洛基的援軍趕來，他將面對的是全城羅馬軍隊的圍剿。
即便奇跡發生，洛基以某種凡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取得這場戰斗的勝利。他要做的最多不過是救回自己的部下。
如果他的目標不是光照會，而是想要徹底占領君士坦丁堡。
這就意味著與整個地中海范圍內的所有國家為敵。
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如果洛基戰敗，不難想象所有參戰的軍隊能夠從光照會的手中攫取多少好處。
他們的算盤打的相當精明。
“我這里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疑問。暗影之主邁拉是圣主教會內，13位樞機主教之一。”
“他如果入場，圣主教會內部會采取什么行動？閣下能夠略微透露一二。”
古槐安身為導師，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和手下刺客完全不同。沖鋒陷陣舍生取義固然是勇士之舉，但如何更加高效的使用手中的每一分戰力卻更是領導者需要考慮的事情。
針對王爾古雷的伏擊計劃讓他損失了大半的手下，想要擊殺比王爾古雷更加強大的光照會宗主，他必須確定手中僅存的部下中沒一人都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既然拜占庭王派遣自己的貼身侍女找到尤素福，這說明至少在現階段國王的意愿傾向于他。
他必須要借機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圣教軍能否參戰。
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熟悉這座城市的人心中清楚，君士坦丁堡內并非只要一位帝王。
屹立于米哈伊爾三世之上的格里高利三世同樣是位手眼通天的統治者，甚至國王的加冕儀式都需要在教皇的指導下完成。
在這幾乎不會爆發戰爭的國家內，貴族私軍的力量極為有限。
真正強大的只有隸屬于教皇的圣教軍。
教皇身邊的13位紅衣主教中竟然有一位光照會宗主，這已經超乎古槐安的預料。但這位宗主碰巧又是“格里菲斯·蒼穹之炎”。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因為這位紅衣主教掌管著圣教軍最強大的部隊——白銀騎士團。
現在的局面是國王和軒轅劍都在洛基手中，因此光照會三位宗主暫時不敢造次。他掌控國王，能夠先限制羅馬治安官與城墻衛隊。
但是無論米哈伊爾三世，亦或者軒轅劍...洛基手中的籌碼對教皇掌控下的圣教軍來說卻是毫無威懾。
圣主教會變成了至關重要的第三方力量。
“陛下曾經盛贊過新來的東陸外交官是個堪稱完美的戰略人才。絕大部分封臣對這句褒獎嗤之以鼻，就連我也相當懷疑一個年僅34歲的東陸外交官能有什么才能。”
“今日一見，大統領果然名不虛傳。”
坦白講，我們也很想知道圣主教會內部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但恕我直言，我并不清楚....”
“在外界看來，圣主教與拜占庭皇室居住在統一座城市里，如同一體共生。但真實的情況是元老院從來沒有掌控過圣主教會。”
“拜占庭皇室與圣主教會的關系就如同睡在荊棘旁的毒蛇，毒蛇需要這團荊棘為他抵御外敵，但自己又必須距離這團荊棘遠一點，以防傷及自身。
兩方面勢力能夠維持這種頗為微妙的關系，數百年來沒有越過雷池一步。正是因為依靠這種脆弱的平衡，雙方都能夠為自己獲利。”
古槐安點了點頭。
他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伊莎蜜兒的意思。
圣主教會與拜占庭皇室的關系，與法家學派和大唐皇族的關系極為相似。
如果法家導師們在唐憲宗李適的身邊安插奸細，皇帝一天的一舉一動全部會被法家學派精確掌控。
但這真的有必要嗎？
一旦被帝王發現，兩家漸行漸遠，反而得不償失。
同理，米哈伊爾三世有能力在圣主教會內部安插眼線，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反而可以回避一段距離。正是依靠著這一重分寸感，兩個龐然大物才能相安無事的在同一座城市中相處數百年。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花費口舌解釋無關緊要的細節。少加點撥，古槐安立刻就能明白 “下面我所傳達的并不代表官方，只代表我個人的理解。”
從見面開始，伊莎蜜兒在于古槐安交談時都能保持絕對的冷靜與中立，只有到這會兒才稍微透露出一絲主觀傾向。
古槐安能夠感受到她心中還是有一絲微弱希望，希望洛基能夠創造奇跡，將這龐大王國從 “我對局勢的看法并不樂觀。”
“我認為洛基大王的勝算不足三成。這一切的原因在于我并不認識所謂的‘暗影之主’邁拉。”
“但格里菲斯·蒼穹之炎，卻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這位老友的手段。
中古時代凡人獲取信息的途徑非常有限，旁人并不知曉這位紅衣主教的秘密，卻并不代表伊莎蜜兒并不懂得。
這是一位不世之材。
圣主教會真正發揚光大的時刻，在于東西羅馬帝國的分裂。
西羅馬帝國依舊堅定的信仰奧林匹斯12主神，而東羅馬帝國卻開始扶持名不見經傳的圣主教會。與掌控雷電的宙斯，母儀天下的赫拉不同，圣主教信仰的主神甚至是一名被定死在十字架上的死人。
這在當時羅馬眼中不說是恥辱，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
然而就在這時，格里菲斯沐浴著圣光走進圣主教堂。
他是第一批跟隨在教皇格里高利一世身邊的部下。
正是他的到來改良多項圣光法術，編寫了大半部《審判禱詞》。“正義途徑”，“圣光途徑”的絕大多數術法皆是由他所創造。
圣主教教皇“格里高利一世”從他進入教會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依舊堅定不移的使用他。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蜥蜴人宗主對于“靈能”二字的理解遠遠超過所有凡人 早在人類出現之前，他們就已經在一輪又一輪的文明夾縫中生存了2億年。每一位蜥蜴人宗主擅長鉆研一門術法，對于光暗元素，暗影之主邁拉的理解無人能敵。
圣主教會能夠快速蔓延發展，他是創建教會的元老之一。如果不是所有高層心知肚明他并非一名純種人類，他想要做教皇都不會是一個太難的挑戰。
這種人對麾下軍隊的掌控力將有多強..伊莎蜜兒相信古槐安自會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判斷。
“大統領殿下，學士們給出洛基大王只有三成的勝率絕非無的放矢，而是經過頗為精確的計算。”
“先不說他能不能將軍隊帶入君士坦丁堡。
即便他的部下能夠趕來與他會和，他需要面對的也是一個人數完全不對等的戰斗，治安官，城防軍，憲兵隊，圣教軍...這座城市中所有能夠拿起武器的凡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敵人。
君士坦丁堡是一座非常現實的城市 光照會外圍成員在這座城市中的影響力遠比各位想象中要打的多。
無風無浪的時候他們聚集在酒吧中聆聽弒神者的傳說，舉起酒杯慶祝他的偉大勝利...但是一旦他們自身的利益遭受損害。
哪怕只會讓他們損失掉幾十枚銅子，他們也會立刻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的金主。
伊莎蜜兒傳達完自己想要傳達的所有情報后轉身離去，古槐安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思考良久。
他能聽出這位國王侍女的話外之音。
“能夠擺脫光照會的控制固然是好事，但他們的能力太過強大以至于我并不看好他們。”
“不過我暫時也不打算抓你。
如果法家學派能夠使用某些特殊手段協助洛基干掉光照會宗主，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件相當不錯的事情。”
“如果你們還有什么隱藏的大招，不妨全都用出來吧。“
不得不承認，商人的國王依舊完美繼承了商人的思維。
這一手操作讓他得以坐山觀虎斗。
無論哪一方勢力最終取得勝利，拜占庭皇室都有利可圖。
持續的思考中，他緩緩從懷中抹除一塊青色圓石。
“統領大人，您下定決心了嗎？”
在他身后不遠處的陰影中，薛妃從中出現。
古槐安輕輕點了點頭。
“伊莎蜜兒是米哈伊爾三世身邊最倚重的侍女，在這座城市中，他的地位甚至比絕大多數議員來的更高。”
“拜占庭王派她過來見我，她口中所言應該并非虛假。洛基當真用他自己的生命外加軒轅劍為籌碼，引出三位宗主入場角斗！”
“12宗主中‘地海之王’穆圖與‘黃昏之主’薩丁皆已死亡。如果能將這三人同時干掉...12宗主幾乎損失掉了一半。
即便擁有通天之能，他們也絕難恢復往日的統治力！”
淡定如古槐安...他的心中也情不自禁的泛起陣陣波瀾。
他手中的這塊青色玉石的確是一只傳送門鑰匙。
右相李淳豐為他準備的是一扇多向傳送門。
離開東陸前往拜占庭王國之前，右相李淳豐頗為慎重的對他說道，如果不是遇到極端重要的特殊情況，輕易不要開啟傳送門。
頻繁開啟傳送門所造成的巨大能量波動一定會引起城中高階神選者的注意。順藤摸瓜找到他們藏身之所是必然會發生的現象。
“大統領，我覺得不妥。”
如果王使大人今天的到來是一場陰謀，他們明知道我們的藏身地點而不實施抓捕，為的就是等到我們開啟傳送門后，將所有從東大陸傳送過來的法家精銳一網打盡！
甚至如果他們的最終目標是為了控制傳送門，未來還會發生什么更加恐怖的事情都是我們現在難以預料到的！
古槐安握緊手中的傳送門鑰匙。
知人知面不知心，薛妃的擔憂也有一定道理。
中古時代通訊不便，與東陸的傳話最快也要三個月時間才能完成傳遞。身為君士坦丁堡中關銜最高的法家導師，他必須依靠自己對局勢的判斷做出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