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詭異的沉默,車輛緩緩駛過了兩條格外安靜的街道,最終進入了六皇子薩拉·萊因哈特那如同小型宮殿般的奢華庭院。
透過車窗,薩拉·萊因哈特發現,鏤空的銀色大門早已經門戶大開,本應在外面列隊迎接的親兵們也全部消失不見。剛進入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成群結隊站在大型迷宮花園前、身穿灰黑色鎧甲的士兵,他們通通都兩米多高,看起來殺氣騰騰。
而在庭院角落的一片空地上,那支幾乎全部由中階、甚至高階超凡者組成的親兵連隊,被像垃圾般堆放成了一座座小山,死活不知。可是現場卻沒有絲毫戰斗痕跡,甚至連花園里的草木都整整齊齊,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失去了戰斗能力般。
應身邊那位自稱塔蘇里的男人要求,兩名魔導機車司機硬著頭皮繼續駕駛,穿過了這群注視著車輛的鎧甲士兵,最終停在了足有五層高的宅邸大樓前。
“下車吧。”
塔蘇里輕聲道,隨后推開大門,率先離開了魔導車。
薩拉·萊因哈特皇子仍坐在原地,他的雙手、雙腿乃至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原本他還心存僥幸,打算回到此處之后,讓親兵們為自己撐場解圍,現在看來,自己簡直太過天真,那家伙在攔下了自己車的時候,恐怕這里早就已經被他拿下!
可這是在多羅克城啊,他們居然真的敢對一名皇子動手,簡直膽大包天…
就在這時,外面又響起了敲車門的聲音。
隨即,塔蘇里的臉出現在了車窗外。
“需要我幫你開門嗎,尊敬的皇子殿下?”
身為皇子的薩拉·萊因哈特終究還是保持了尊嚴,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下車,站在了這名早已久聞其名的魔導師面前。
隨后,他昂首挺胸,開口道。
“塔蘇里先生,我尊你為魔導師,所以這一路上都不曾對你置喙。現在我可否知道,你闖入我家中,做出這種辱沒皇室之行為,意欲為何?”
身材高大的塔蘇里笑了笑:“進去再說吧。”
語氣中,仿佛他才是這座府邸的主人。
說完,塔蘇里沒有等待,而是徑直穿過大樓前的人工噴泉,大步向前走去。
薩拉·萊因哈特從未被這樣輕蔑的態度對待過,他捏緊拳頭,瞪大了雙眼,但最終無力松開,快步跟了上去。
穿過宅邸大門,內部奢華而溫馨的裝裱讓人身心愉悅,但此時的薩拉·萊因哈特卻無暇如同往常一樣放松,而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客廳的景象,一股涼意從腳后跟沖上背脊。只見這里早已坐滿了人,而且都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他們都是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將,或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然而和端坐在正中間沙發靜靜看著自己的塔蘇里不同,這些人身上被捆了繩子,嘴巴里塞滿布團,幾乎動彈不得,成排擺放在座位上。
見到薩拉·萊因哈特的出現,他們紛紛扭頭看著他,用力掙扎起來,喉嚨里發出驚恐的嗚咽,就像是扭動的蟲子。
塔蘇里端坐起來,微笑道:“薩拉皇子,為了保險起見,我需要向你核對一下,在座的這些人,應該就是你手底下所有的主要成員了吧?如果有漏網之魚的話,希望你能夠向我補充,我保證他們會在十分鐘內出現在這里。”
“你、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嗎?”
薩拉·萊因哈特嘴上發出質問,身體卻下意識退后了半步。
隨后,他回頭看向了門外的庭院,卻只見那群高大的鎧甲兵早已堵死去路,終于明白自己如今處境有多糟糕。
于是他咽下了原本威脅的話,頹然輕嘆:“請說出你的條件吧,塔蘇里先生。”
“看來你還算明事理,既然如此,我的條件很簡單。”塔蘇里淡淡笑道,“幫我指認出到底是誰動手偷走了本應屬于瑪爾塔利亞的財產吧。我相信以你貴為皇子的身份,應該不屑于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那么一定是手下有人欺瞞了你,而事后你迫不得已才幫他做出善后工作。我說的對嗎,薩拉閣下?”
薩拉·萊因哈特的喉嚨不由自主地“咕”了一聲,他終于可以肯定,對方已經掌握了一切,并且目標明確。雖然現在看來,這名塔蘇里魔導師似乎給了自己臺階下,但他依然不敢賭,如果自己繼續保持硬氣,或是耍一些小聰明,對方會做到什么地步。
那么,也就只能犧牲…
而正當這名滿頭冷汗的皇子即將抬起手,指向眼前其中一個方向時,塔蘇里又開口了。
“補充一下,我的意思是,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人,所有人。如果漏了或者錯了,或許將會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而我不確定這個人會不會是皇子殿下,所以請慎重考量。”
一片寂靜。
原本掙扎著的手下們,大多都停止了扭動和發聲,而是靜靜看著不遠處的六皇子,這位他們一直以來效忠的對象。
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宣判。
薩拉·萊因哈特沉默了許久,大廳里也安靜了許久,只有墻壁上的巨大時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終于,他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抬頭看向靜靜等待他回復的塔蘇里,方才的頹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特屬于皇子的高貴氣度。
“我做不到。”
他格外平靜道。
“這種背叛朋友的事,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薩拉·萊因哈特都不會做。塔蘇里先生,如果你有怒火,就沖我來吧,作為多倫帝國的傳承者,我愿意為他們承擔一切。”
此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在場的手下與合作伙伴們無不動容,他們雖然被塞住了嘴巴,無法說出話語,卻紛紛響起了充滿感激的嗚咽。
而一旦邁出了這一步,薩拉·萊因哈特便似乎忘卻了剛才的恐懼。此時此刻,他終于想明白了,如果對方真的膽敢對自己這名帝國皇子出手,那么從最開始他就不會被客客氣氣請下車,而是和眼前這群人一樣被直接綁架。
塔蘇里之所以會這么做,是因為他終究不敢針對一名皇子做出大逆不道的行為,而他現在所做的事情,便是用氣勢來壓倒自己,逼迫自己服軟!
薩拉·萊因哈特暗道好險。
剛才自己險些就被對方震懾住,竟然產生了棄卒保車的想法。可對方竟不滿足于此,反而進一步緊逼,反而讓他如夢初醒,終于想起了這里是自己的主場。如若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縱然是為了保全顏面,皇室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這一刻,在氣勢上,薩拉·萊因哈特已然完全脫離下風,甚至隱隱壓制住了依然平靜的塔蘇里魔導師。
而只見塔蘇里忽然發出輕嘆。
“這樣啊。”
他仍是用淡淡的語氣道。
“我很心痛,皇子殿下。”
話音未落,薩拉·萊因哈特忽然感覺腹部傳來一瞬而逝的涼意。
而就在他微微一愣,準備仔細回味這種前所未有的詭異感覺時,他忽然發現,周圍的大廳在緩緩移動。
不對…
移動的似乎并非是大廳,而是…自己的身體?
他下意識向下望去,只見自己的外衣不知何時竟然一分為二,正在向下墜落。而下一秒,他便感到身體一陣輕盈,緊接著便是猛烈的下墜。
他摔倒在了地上。
奇怪,一點也不疼,倒不如說,下肢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但為什么,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正在迅速滋生?
難道說…
趴在地上的薩拉·萊因哈特試圖把自己撐起來,然后他透過身體與胳膊的間隙,看到了自己被齊根斬斷的下半身。
血和橫切開的內臟,正在緩慢流出。
原來如此。
原來這位魔導師,并非在色厲內荏,他是真的不介意殺死自己。
自己,猜錯了啊…
一陣腳步聲傳來,薩拉·萊因哈特發現,塔蘇里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這位魔導師平靜道。
“想要就此死去,還是死里逃生,現在你還有機會決定。”
薩拉·萊因哈特依然感覺不到疼痛,但他能感受到來自下方的冰涼正在逐漸侵蝕著自己。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塔蘇里,咬緊牙關道:“你不能這樣、這樣對待我…否則…父皇…還有露易絲女士,他們不會放過你…”
“你是指南部帝國那位大魔導師,名為‘風之精靈’的露易絲·德·斯卡蒂女士么?”塔蘇里笑了起來,“半小時前,我見到了她,并且友好交流了一番。她只希望我不要將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以此為前提,我可以對你作出任何處置。”
頓了頓,塔蘇里又道。
“你看,現在這里發生的一切,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因此我做到了我的承諾。接下來,該你履行你剛才的承諾了,我會在這里目睹你的死亡,如果你認為這值得的話。”
這次的沉默沒有持續很久。
當塔蘇里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薩拉·萊因哈特皇子忽然伸出手來,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了他的靴子。
“我說,我全都說。”
他幾乎帶著哭腔喊道。
只是因為渾身脫力,這聲音顯得格外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