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亞坐在新塔贊城高聳的城墻上,遙望著濃霧稀薄的天空。
這是他來到亡靈位面的第十天,但根據這里的時間計算方式,卻只不過是從黃昏到達了深夜,至少還要有一周才能迎來新的黎明。
在亡靈位面上,一天剛好相當于輝煌大陸的一個月。
安德里亞并不知道亡靈位面的白天是什么模樣,因為無處不在的紅色霧氣早已讓他倍感煎熬,而當聽說霧氣永遠不會消散后,他就對白天的到來失去了期待。在如今的他看來,這個傳說中如同地獄一般的世界,果然和輝煌大陸根本沒法比,不但荒蕪、干燥,而且還單調,恐怕也只有死亡之海那種鬼地方,才能和這里相提并論。
最初的那幾天里,每多待上一分鐘,他都感到渾身難受。
好在隨著“夜色”的漸濃,籠罩新塔贊城的紅霧越發稀薄,至今已經可以看到朦朧的天空,比前幾天能見度高了不少,稍微緩解了這種不適感。但與此同時,隨著濃霧的稀薄,氣溫也在不斷降低,最開始的幾天,城市里體感溫度還有二三十度,但現在早已經接近冰點,仿佛環境從夏天猛然轉變成了冬天一樣。
這種詭異的氣候變化,讓安德里亞和幾名同樣來自瑪爾塔利亞的同伴們都有些無法適從,甚至有幾人出現了各不相同的水土不服癥狀。其中最嚴重的,恰好就是那個和自己同樣來自雄鷹行省分部的慫貨——煉金師凱特。
這家伙明明身為高階魔法師,這幾天卻上吐下瀉,就連安德里亞都替他感到丟人。
不過,對原本就生活這里的“當地人”來說,眼下的惡劣狀況卻早已司空見慣,他們表示這些都是正常現象,只要到了白天,紅霧就會重新變濃,溫度也會暖和起來。在他們的眼中,紅霧不但不可怕,反而是像是保護傘一樣可靠的存在。看書溂 但與其說是“當地人”,真正能夠被稱之為“人”的,也就只有安德里亞醒來時見到的那名紫色女孩罷了。
除了她以外,這座城市里的其余一切存在,都是以某種強大鎧甲為身軀的亡靈。
不過安德里亞倒是了解到,就在不久之前,這些亡靈其實都是和那名紫色少女一樣種族的同類,而這座建立在廢墟上的城市,曾經是它們賴以為生的家園;在一場浩劫中,這里被強大的亡靈軍團毀滅,它們的靈魂也慘遭擄掠,只有紫色少女一人幸存,后來是那位“主上”出手相助,才讓它們以亡靈的身份回到這里,并重建了家園。
最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安德里亞還有些驚訝:此前他一直認為亡靈位面就只有亡靈呢,現在看來,這里更像是個環境惡劣的異位面大陸。
而且最神奇的是,這里也使用大陸通用語,所以不但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同時也說明了它與輝煌大陸的悠久淵源。
時至今日,安德里亞感覺自己已經逐漸適應了這里的環境,此時的他透過薄霧凝視著黑漆漆的天空,感覺到呼吸一陣順暢,最初幾天的不適感已經微乎其微。向來淡泊名利、厭倦刺激的他,竟然產生了一種“如果能在這里長住下去似乎也不錯”的想法,因為至少在這段時間里,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放松。
和自己最初想象的不太一樣,這里根本沒有任何危險性可言,或者說一切危險都被阻擋在了高聳的城墻之外,無需自己操心,此外所謂的“為期三個月的特訓”,內容實際上是協助這里的居民們重新建立新塔贊城。可問題在于,那些有著強大身體的亡靈們,哪里需要什么協助?它們中任何一個都能扛著幾噸重的大石塊健步如飛;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安德里亞的那點元素之力就跟變戲法一樣可笑,畢竟他又不能像魔導師那樣移山倒海。
再加上這些亡靈似乎都對自己這群人類很尊敬的樣子,不但說話客客氣氣,也根本不會指派任何臟活累活,導致包括安德里亞在內的九人仿佛是來這里度假的一樣——要不是作為本土主要食物的那種蟲子實在太難吃,而且周圍環境惡劣,他大概真的以為這是在度假了。但饒是如此,他依然有點流連忘返。
至少在這里,自己可以暫時忘記“清道夫”的身份,雙手也不必沾染鮮血與黑暗。
而且…
“出來吧,我知道你早就來了。”
安德里亞忽然回過頭來,看著不遠處城墻拐角處的陰影。在紅霧中黯淡光澤的映照下,那里霧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幾秒后,一個紫色的身影從墻壁后面緩緩走了出來。
這身影來到了他的面前,不甘心地吐了吐舌頭,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安德里亞,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我的?”
“從你剛開始偷偷爬城墻的時候。”
“好厲害,這就是魔法嗎!”
“不,是敏銳的直覺,別忘了我可是個殺手。”
“我才不信呢,除非你跟我講你作為殺手的故事。”
“那種故事說出來的話,會把你這種小屁孩嚇哭的哦?”
“你、你也太小看我了!很生氣,非常生氣,帕塔帕我可是跟賽文大哥哥一起打敗了大魔王的!”
“那…今天就用這段故事來交換,怎么樣?”
“好啊!”
紫色少女叉著腰,露出了志得意滿的表情,但隨即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安德里亞的手上,與此同時猛然吸了吸鼻子。
“奇怪的味道,是你手里的東西嗎,這是什么?”
安德里亞晃了晃手里的酒壺:“大人的藥,小孩子別多問。”
“藥…藥?你生病了嗎安德里亞!”
“當然,我病了好幾十年了,必須要經常喝它才能活下去。”安德里亞忍著笑意道,“要是隔太久不喝,我會死掉。”
紫色少女的語氣頓時充滿同情:“好可憐噢!你要是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找塞卡塞長老看看,以前我們生了病,都是他給治好的。”
“那倒不用,因為喝了藥,我現在已經恢復如初——你不是想聽殺手的故事嗎,那就在旁邊坐好,我要開始講了。”
接下來,安德里亞結合自己的經歷,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童話。谷 對于這個名叫帕塔帕的紫色少女,他最開始還抱有些許警惕,但后來發現她就是個天真的孩子罷了。并且作為那場災難的唯一幸存者,在整個新塔贊城的亡靈族人們眼中,她就像是眾星捧月的小公主一樣的存在。
于是,他便逐漸放下了戒備。
至于她為什么纏上了安德里亞,還得從一周之前的契機說起。
那時的他正處于最為煩悶壓抑的時候,再加上在這里閑得無聊,便在每12小時輪換的休息時間里獨自來到最偏僻城墻上,吹奏空間戒指里收納的樂器自娛自樂。由于這里的管制十分寬松,這項舉動雖然沒有得到批準,但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但即便如此,為了不引起注意,他仍然利用元素禁制把聲音限制在了一定范圍內。
而正當他吹奏入神之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鼓掌聲,緊接著他抬頭就看到了這名曾經接待過他的紫色少女。
于是就發生了如下對話。
“好好聽,這是什么!”
“多倫風琴,你從沒聽過嗎?”
“沒有,我還要聽!”
“聽我演奏是要收費的,小姑娘。”
“可是我沒有達那…”
“達那是什么,這里的貨幣嗎?”
“貨幣?”
“算了,沒錢的話,你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支付,比如…這里的情報。”
“情報?”
“就是為我介紹這里的一切。你是知道的,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對這里還一無所知,所以需要你的分享。”
“噢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要聽塞卡蘭達的故事嗎?”
“你這么理解也沒問題。”
“沒問題!但我對輝煌大陸也很感興趣,聽說你和你的同伴們也來那里,所以作為交換,你可以告訴我輝煌大陸的故事嗎?”
“…也好。”
在這之后,安德里亞就和這名自稱是卡塔族的少女達成了“交易”,每到新卡贊城進入休息階段時,就會在這里交換故事。
安德里亞對于塞卡蘭達,也就是人們口中“亡靈位面”的認識,以及有關新卡贊城的歷史、鎧甲亡靈們的來歷,都是在這個過程中得知的。與此同時,他也拿出了編故事的本領,把這個充滿了好奇心的小女孩唬得一愣一愣的。
至于這么做會對這孩子帶來什么影響,是否會因為她的身份而對自己產生什么后果,安德里亞并沒有思考太多,或者說他壓根就懶得去考慮,那樣太累。患得患失不是他的性格,他更愿意選擇及時行樂。
而今天,或許是故事有點長,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還沒等安德里亞講完“殺手”的經歷,紫色少女居然就睡著了。一時間他感覺自己就像在專業哄睡似的,有些哭笑不得,但既然如此,也不好再把她喊醒,安德里亞只得對她釋放了個安神術,并用元素編織出一張溫床,隨后便離開了這里,回到下方不遠處的居住區。
這里是新卡贊城重建之后的第一批住宅區,在保留原本風貌的同時還進行了加固與擴建,但由于亡靈們對物質需求不再豐富,所以大多數樓房都屬于閑置狀態,目前被用來作為九名“特訓人員”的居住場所。
作為同樣來自瑪爾塔利亞雄鷹行省分部的“伙伴”,安德里亞和煉金師凱特自然被分配到了同一座房子里,兩人居住在不同的房間。
而就在安德里亞推門而入并穿過大廳,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時,隱約聽到了隔壁凱特房間里低沉的呻吟聲。
并且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雖然這家伙最近讓安德里亞很丟臉,恥于與他為5,但在聽到了這種聲音時,他還是立刻敲響了他的房門。
結果半天都沒有回應,于是他只好使用開鎖術直接打開了門。
隨后,安德里亞定睛望去,只見里面的凱特身穿睡衣躺在地上,身體蜷縮成蝦米的樣子,臉頰和身上都密布冷汗,渾身上下仿佛寫滿痛苦。
“凱特,你到底怎么回事?”安德里亞并沒有表示關切,而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同時不禁皺眉道,“好歹是堂堂一名高階煉金師,為何卻比普通人還要不堪一擊。僅僅是水土不服,就把你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但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凱特聽到了他的話之后,猛然抬起頭來,那張近乎扭曲的臉上,表情并非痛苦,而是仿佛癲狂般的喜悅。
安德里亞退后了半步,不再言語,他感覺這家伙指定是瘋了。
但接下來,凱特仿佛咬牙切齒般從痛苦中擠出來的話,卻讓安德里亞再也無法保持淡定。
“安德里亞…先生…我終于明白了…這些天我身體異常的原因。是…元素!元素不斷沖擊著…我的骨骼和脈絡…試圖突破…封鎖了三十多年的瓶頸…我恐怕…即將要踏入魔導師的領域…”